“这个学生就是4094房间的主人？”韩非将年轻男人护在身后，小心翼翼盯着对方。
男生低垂的头慢慢抬起，他的手中抱着一本名册和一个相框。
跟其他楼内居民招魂时不同，男生招魂使用的相框里没有遗照，只是摆放了一个游戏人物的照片，那好像是萤火曾经使用过的头像。
“就是你把萤火招魂到死楼当中的吗？你连他的真实姓名和照片都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见他？”被招魂进死楼的灵魂大多是活人，也就是说那个叫做萤火的人，现在正处于弥留之际。
“我一个人是没办法完成招魂的。”学生在开口说话的瞬间，嘴巴里露出了无数张人脸，那些人脸如同浪潮，疯狂朝外涌来。
人脸掀起的阴风让韩非无法站稳，要不是它们有意避开韩非身后的年轻男人，此时韩非已经被掀到窗外了。
“我没有见过萤火，甚至不知道他的真名，但他对我、对我们来说却是最重要的人。”学生开口说话，韩非从他的嘴里看到了一个个行尸走肉，他们躲藏在躯体内部的黑暗里，被阴影包裹着。皮肤和血肉，对他们来说只是一件用来隔绝外界的衣服。
“你们？难道你们都是幸福小区病友群的群友？”韩非脑子转的飞快，一下猜到很多事情：“你该不会就是那个网名叫彦祖的孩子吧？”
“那个群的名字并不叫幸福小区，招魂出现了问题，萤火的记忆中参杂了你的一个魂魄，两段不同的记忆交织在了一起，看到的景象也发生了改变。”男学生语气冰冷，仿佛一具尸体，但让韩非感到庆幸的是对方并没有露出太强烈的杀意。
“刚才发生的事情你应该也看到了，萤火依旧在守护你们之间的约定，而我的魂也和萤火是一样的人，我们会把这份最宝贵的东西坚持下去。”韩非蕴含着善意和包容的魂进入了萤火的意识，在萤火本人无法承受招魂仪式快要崩溃的时候，是韩非的一道魂魄稳住了他的意识。
萤火本人愿意拥抱死亡，但在深层世界磨炼了这么久的韩非则完全不同，他强烈的求生意志宛如钢铁，就是死人也会支棱起来。
“如果你们真的念及生前的情分，那就让我带着萤火一起离开。萤火一直在寻求死亡，不过这一次的经历或许会改变他的某些看法。他以前一直在守护你们存在的痕迹，这次希望你们也能给他一个重来的机会。”他必须要把萤火带走，才有机会拯救楼内所有的人。
“我们从未想过要害萤火，也没有想到招魂会真的有用，我们每个人都尝试过呼喊他的名字，十四年来从未成功过。但今天，他真的来到了这里，他坚守了十四年的承诺，这次到来似乎就是为了等你。”男学生误会了一些事情，今夜他们会招魂成功，更多可能是因为蝴蝶会在今夜回魂。
“真的吗？”韩非若有所思：“他刚才好像也拜托过我类似的事情，希望我能成为这里新的管理者。”
管理者在深层世界有不同的含义，韩非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男学生的眉心轻轻跳动了一下。
更值得深思的是男学生没有去纠正韩非，也没有再聊这个话题，他只是让韩非拿好萤火的手机。
4094房间发生变化之后，萤火的手机也跟之前完全不同了，变得非常破旧，碎裂的屏幕也卡在了一个群聊页面上。
页面顶部写着群聊的名字，只不过那名字根本不是什么幸福小区，而是一行死字。
“这就是萤火一直守护的我们，变成了灰色，永远不会上线的我们……”男学生低垂着头，他还没说完，就看见萤火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反应过来时，他发现群聊的名字已经被修改，那一行毫无希望的死字被改成了——死楼业主维权互助群。
看见手机屏幕上修改群名成功这几个字，韩非也愣了一下，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瞅了一眼男学生。
“我就是想要试一试，没想到管理员可以直接修改。”
第三百七十一章 我坏起来自己都害怕的
十四年没有变过的群名突然被人修改了，倒也不是说死楼业主维权互助群这个名字很怪异，只是这名字跟群里那种绝望死寂的氛围有些格格不入。
碎裂的手机屏幕当中渗出了血迹，一个个死人的名字，写下了鲜红的信息。
手指触碰那些诡异的文字，恶鬼的嘶吼会直接在脑海中响起。
冰冷痛苦的声音中带着些许疑惑，那一个个沉入了黑夜最深处的灵魂忽然睁开了眼睛，他们发现一成不变的绝望当中，出现了转机。
双手捧着手机，韩非有些不知所措，他只是想要看看管理员都能做什么，没想到直接捅了这么大的娄子。
“以前那个群名太过压抑，我觉得大家应该要往前看，另外我们之所以会变成这样，并不是我们的错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暗中主导了我们的命运，也许砍断那无形的手，我们的心结就可以打开。”
韩非看着快要溢出屏幕的血迹和想要伸出屏幕的一张张鬼脸，他感觉非常的不妙，在深层世界里手机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东西，但这个手机的功能却不是可以随便使用的，每一次触碰可能都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那个……这群聊能关闭吗？”
男学生宛如一具行尸走肉，他嘴巴张开说话时，能看到他体内无数张人脸同时在开口：“关不掉的，那手机是萤火最深的执念，手机中的群聊也是我们和他之间的纽带。还有一点我要提前告诉你，搬入这栋绝望之楼后，陆续有新的住户加入群聊，它们不会顾忌萤火。”
4094房间的男学生也没想到韩非上来就会修改群名，他话还未说完，韩非掌心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
“一天就知道哈哈哈哈发起视频聊天！”
这个群友的名字韩非在萤火的记忆当中看到过，对方迫不及待的想要进行视频通话，应该是想要确认一些东西。
第一次在阴间跟人视频，韩非也没什么经验，他稍微整理了一下仪容，毕竟在这地方视频，仪容说不定就是遗容了。
按下接通键，韩非还未反应过来，他的手机画面已经被拽进了一个视频房间当中。
屋内没有开灯，阴暗的客厅里孤零零摆着一把椅子，一个年轻人背对镜头坐着。
“哈哈住在4174房间，他患有一种病，无论悲伤，还是痛苦，总是会笑，不断的笑，停不下来的笑。因为这个病，他一直被欺负，在后来一次校园霸凌当中，他崩溃了。像条疯狗一样扑倒了欺负他的人，疯狂的笑着、哭着，抓着圆规，把最尖锐的那部分对准了霸凌者的眼睛。”男学生知道哈哈经历的事情。
“他没有把圆规刺入霸凌者的眼睛，但是他狂笑流泪的样子却被周围的人拍摄了下来。不仅是那些霸凌者，就连他的朋友和老师也觉得哈哈精神有问题，后来校方在和哈哈家人沟通后，让他休学在家。”
“听说从那个时候开始，哈哈就很少再走出家门，他的病也越来越严重，楼内邻居经常在深夜听到满含痛苦的笑声。”
“为了不打扰到邻居，哈哈给自己的房间装上了厚厚的隔音板，他的笑声不能再传递出去，他自己也被彻底封闭在了那个房间里。”
在男学生为韩非讲述哈哈过去时，视频里那个孤独坐在椅子上的年轻人缓缓扭头，他只露出了半张脸，脸上带着扭曲的笑容。
那笑容让他满脸血管凸起，宛如诅咒一般，刻印在他的脸上。
不过和笑容相反的是他的眼神，瞳孔中是一片灰色，深沉的、毫无生机的灰色。
一个简单的对视，好像只过了零点几秒钟，一张被笑容扭曲的脸已经出现在韩非面前。
换做任何一个普通人过来，都会被那张恐怖的笑脸吓到发疯，但哈哈今天遇到了韩非。
“我不是萤火，但我和萤火是一样的人，他在现实里为你们打造了一个温暖的避风港，而我则想为死楼当中的你们建造一个真正的家。”韩非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专业的演员，他现在甚至有些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表演，还是真的习惯了这些，那份淡定从容的气场仿佛已经深入骨髓。
他本来以为自己会感到害怕，可真正看到了哈哈痛苦扭曲的笑容后，他心中的恐惧已经被另外一种东西驱散。
“永远是灰色的头像都已经亮起，你还准备在自己的房间里呆到什么时候？”清楚哈哈的遭遇后，韩非更加想要帮助对方，他这么做并不是完全为了借助对方的力量，他是真心想要改变互助群内那些患者的生活。
望着那眼眸，韩非将萤火搀扶到身边：“他守护了你们的过去，我来帮你们看到未来。今夜是最关键的一个夜晚，也是唯一的一个机会，我不需要你完全相信我说的话，我只是希望你能给自己一个改变的机会，也给萤火一个可以选择的机会。”
“曾经那样帮助你们的萤火，他完成了自己的承诺，是群里最后一个离开的人。他守护你们到了最后，精疲力尽、浑身是伤，你们真的愿意看着他就此沉沦进黑夜当中？”
韩非给了哈哈一些思考的时间，接着他触碰手机页面：“我的一道魂和萤火的意识相互融合，我们的一个习惯被萤火保留了下来，每当扛不住、撑不下去的时候，会看一看手机里给自己留下的话语。我那道魂留给自己的话语是生活最好的演员就是我自己，萤火给自己留下的则是另外一句话。”
韩非也是在拿到手机，登陆了萤火账号后才看见的，萤火有一条只有自己可见的签名——“我不能忘记他们，他们的心已经无法温暖自己，我必须要紧紧抓住他们，如果连我也撒开了手，那他们将真的被冰寒包裹住，沉入深不见底的黑夜。”
念出萤火留下的那句话，韩非根本没有刻意去表演，只是单纯的念着，旁人就已经能够感受到话语中蕴含的力量。
“萤火无数次想过死亡，对他来说死亡并不难，难得是活下去。这种感觉我相信你们也明白，忍受心灵上的折磨，与大脑中无数的负面情绪对抗，然后骄傲勇敢的活下去。”
“萤火温暖了你们，也是你们支撑了他，可现在你们却被管理者利用，将背负着所有人信念的他招魂到了死楼当中。”
“你们知道吗？这时候让他去死，并不是一种解脱，反倒是摧毁了他一直以来所有的努力。”
“如果你们真的愿意帮助他，那就放手让他离开，回到他该去的地方，然后带着你们所有人的期盼活下去，那个时候他会为你们证明希望真的存在！”
哈哈在看到萤火头像亮起的时候，直接发送了视频邀请，整个过程中他几乎没有开口，孤零零坐在房间里的他成为了一个倾听者。
他已经忘记了自己最初是想要干什么，满脑子都是韩非的那些话语。
在死楼内，从来没有人像韩非这样。
扭曲的脸上不自觉的又露出笑容，只是这笑跟平时稍微有一些不同。
慢慢的，微笑变为了失控的狂笑，血液顺着那男人眼睛流出。
在那疯魔的笑声中，韩非依稀听到了几个字：“萤火不会消失在黑夜里。”
视频通话终止，韩非对今晚的计划也变得更有信心了。他看向身边的萤火，本想把萤火搀扶到沙发上，结果很意外的发现萤火的表情竟然没有那么呆滞了。
他盯着手机屏幕，似乎刚才看到哈哈之后，他脆弱的意志被触动，内心隐藏的一些记忆被唤醒。
似乎只要和更多的群友交流，虚弱的萤火就能恢复正常。
发现了这一点后，韩非开始主动跟群里那些熟悉的ID视频交流，他就像当初萤火私下里安慰、鼓励那些群员一样，一个一个找到他们，告诉他们的想法。
当一个拥有大师级演技的演员久病成医，研究过各类心理学科后，他的话语中会蕴含一种力量，韩非很快得到了一些业主的认可，他这个管理员的身份现在才算是真正被大家接受。
和大部分群员聊过之后，韩非正想要整理一下大家的信息，手机忽然又开始震动。
“4204号发起了视频聊天！”
“萤火帮助过的群友，群聊名字都是生前的网名，只有少部分楼内原本的住户，群名才会是一个门牌号。”男学生不想韩非直接被弄死，开口提醒了一句：“你最好想清楚再接通。”
“他们既然选择加入这个群聊，说明他们本身也想要改变。”思索片刻后，韩非还是选择了接通，原因很简单，群友们居住的房间大多都只含有一个数字“4”，除了哈哈和男学生之外，其他人实力并不算太强大。
“4204房间，这个人住在20层？”根据韩非在一号楼的经验，二十楼以上的房间普遍比较恐怖。
犹豫片刻后，韩非接通了视频，可还没等他看清楚对方长什么样子，血液就铺满了镜头，紧接着他听见了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招魂？我记得自己不是你的亲人，但是你却不敢伤害我分毫，还听从我的话，连杀人和处理尸体都愿意去做。看来我猜的不错，应该是我的魂钻进了你至亲的身体里。想不到啊，明明你是鬼，现在却心惊胆战的像个人。”
那个声音中透着疯狂和一种肆无忌惮的毁灭欲望，韩非听着那声音，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他很确定，视频里从4204房间传出的声音就是自己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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