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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唐华彩(1~402)作者:怪诞的表哥 - 第 160 页

  但仅是如此吗?

  杜甫交游广阔,出了永乐坊便去拜访别的好友,薛白却不跟去,直接转回务本坊国子监。

  太学馆,学堂中正在教授《孝经》。

  郑虔以才名满天下,授课时却从来只是捧着书卷念一遍,要求生徒背诵而已。

  若不问,他从来不解释书中之意,认为读书百遍,其意自见。

  因此,每到他讲学,许多生徒都在昏昏欲睡。

  杜五郎已经到学堂了,但昨夜的颠狂郑虔似乎完全忘了,恢复了古板严肃的样子,手中的戒尺毫不留情。

  薛白到时远远看去,发现自己的座位上也坐着一个人……

  原来是薛崭,披了一件袆衣,睡又睡不着,低着头在那抓耳挠腮。

  他遂想到,也该把家中几个弟弟妹妹送到私塾了。

  “孝子之事亲也,居则致其敬,养则致其乐,病则致其忧,丧则致其哀,祭则致其严……”

  薛崭听到后来,终于是睡着了,待醒来转头一看,发现薛白竟坐在后面认真读书。

  捱到讲完学,他便过去,问道:“六哥,你学这个干什么?”

  “你六哥是大孝子嘛。”杜五郎也围了过来。

  路过的杨暄冷哼道:“你们能与我比?”

  薛白笑笑,问了薛崭为何过来,遂让其等着,他则要去问先生几个问题。

  杜五郎听得当即精神起来,连连摆手,推拒道:“又去?我今夜可不能再喝了……”

  薛白走进公房时,郑虔刚磨好墨,提笔在纸上誊写着昨夜杜甫的几首诗。

  他被称为三绝,一手行书流畅至极,时人称为风送云收,霞催月上,偏偏当世有李北海、颜真卿、张旭等人,掩盖了他本该有的名气。

  “你既是颜清臣的弟子,且来评鉴老夫的书法如何。”

  郑虔推了推写好的一张纸,莞尔而笑。

  薛白从容应道:“博士这是在笑话学生不成?”

  “老夫年少时家贫,却好书画,常苦于无纸,所幸慈恩寺藏有数屋的柿叶,我便常常过去,用柿叶练书画。把好几间屋子的杮叶全都写尽了。你们这些年轻人,当更刻苦些才是。”

  “多谢博士教诲。”

  薛白沉默了片刻,确保了四下无人,忽径直问道:“博士可知,驸马薛锈有一外室子,名薛平昭。”

  还在风送云收地写字的毛笔颤了一下,写坏了那句天上麒麟儿的最后一字。

  郑虔抬起头来,诧异地看向薛白。

  他绝未想到,这个年轻人会如此的坦荡。

  “你,承认了?”

  “我真不记得。”薛白道:“但有封书契……”

  “老夫知晓。”郑虔道:“有人与老夫说过此事,还说你背后是庆王主使,让老夫来看看你。”

  若仅是如此,薛白绝不敢与郑虔揭开这话题。

  “但博士不仅是来监视、试探我,私下其实还对我有保护、提醒之意。”薛白问道:“博士是故意带我去见杜甫,又交代杜甫为引见李适之?”

  “不错。”郑虔道:“有些事我不清楚,李适之或许更了解些。”

  “可否请教是哪些事?”

  郑虔反问道:“你可知老夫与张曲江公的渊源?”

  “愿闻其详。”

  “景云初年,老夫与张曲江一同登科……”

  郑虔的老眼当中泛起了回忆之色。

  那年进士高中,他才十九岁,张九龄三十二岁,他们都得到了重臣王方庆的赏识,他迎娶了王家的嫡孙女。而张九龄则得到了王方庆的大力栽培。

  “后来,张曲江终究还是牵扯到了储位之争,他从未与废太子结党,奈何武惠妃咄咄相逼。”

  说到这里,郑虔以张九龄当年的口吻,一字一句道:“太子天下本,不可轻摇!昔晋献公听骊姬之谗杀申生,三世大乱;

  汉武帝信江充之诬罪戾太子,京城流血;

  晋惠帝用贾后之谮废愍怀太子,中原涂炭;

  隋文帝纳独孤后之言黜太子勇,立炀帝,遂失天下。由此观之,不可不慎。陛下必欲为此,臣不敢奉诏!”

  “这一番强谏之后,他被逼至不死不休之地步。

  两年间,罢相、宫变、废储接踵而来,三庶人桉时,他已被贬至荆州,无能为力。

  但老夫知道,他确有让门生故旧出手。

  薛锈、薛妃兄妹虽死,三庶人的幼子们却留得性命,由宗室收留;

  唐昌公主被迫出家,幽禁于安业坊唐昌观;

  许多被牵连的家卷皆是张曲江请人赎买,并不止你一人。”

  “薛家、赵家、皇甫家、刘家,老夫当年也曾拿出钱财上下打点,薛平昭也不过是其中一个孩子。

  十年过去,如今却有人说背后有人在主使,与庆王有关。

  张曲江已逝、贺季真亦亡、李适之罢相。难道,这背后主使竟是老夫不成?”

  郑虔脸上带着苦笑,看向薛白,最后问道:“老夫待你不可谓不诚,你可愿投桃报李,实话与老夫说?”

  “天宝五载冬月,学生在咸宜公主府几乎被掐死,侥幸陷入假死而脱身,前事尽忘。”

  “好。”郑虔道:“老夫知你要自保,故而方才所言,从未与旁人说过。唯有一句话,你务必记住。”

  “学生洗耳恭听。”

  “十年时过境迁,往后你须安份守己,静待太子为薛家翻桉之日即可……”

  日暮,升平坊杜宅。

  杜妗正坐在屋中亲手制绘着一张长安舆图。

  她参照着几张原本很简洁的坊图,一笔一划地用小楷在她的图纸上写下各个望火楼、官员宅邸。

  忽然,游廊上响起脚步声,曲水道:“二娘,薛郎君回来了。”

  杜妗眼眸一亮,站起身来,却是先将舆图藏进暗格里,换了衣裙,到梳妆台前对着铜镜抿了口胭脂,方才出了屋门,初时有些赶,到后来换成不紧不慢的脚步。

  偏厅里,气氛因薛白回来了而有些欢快。

  “国子监当然乏闷,但与先生们喝酒议论却很有趣。”杜五郎道:“连郑太学、苏司业都称我们为忘年交呢……”

  用过晚膳,众人又聊了好一会,夜深了,杜家姐弟再次留在薛白屋中说话。

  杜五郎如今也渐渐能参与讨论一些秘密。

  “郑虔的意思很明了,东宫让他来试探我,但他有自己的想法。”

  “简单来说,他会保护你,不向东宫揭穿你,但也希望你支持东宫。”

  “这很正常,他们当年支持李瑛,如今肯定会支持李亨。

  我们太弱小了,能找到这种情感上的关照就已经是很大的进步。”

  “不错,人脉该慢慢铺开。”

  “你回来得正好,我们正好想与你谈分店的事。”

  谈到夜深,杜家姐弟散去。

  杜妗走到闺阁前,停下脚步,低声道:“我想起有件关于东宫的事还未与他说。”

  “嗯。”杜媗愣了愣,道:“我困了,睡了。”

  杜妗于是吹熄了灯笼,重新转回薛白屋中。

  他果然还未入睡,正站在窗前赏月,她栓上屋门,已与他拥在一起。

  “我必须得与你说……我们绝不能支持东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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