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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唐华彩(1~402)作者:怪诞的表哥 - 第 177 页

  “没事。”杜五郎学着薛白的语气道,“我去找次山兄,带人到京兆府要人!”

  入太学馆以来,学业他虽还没顾得上精进,书生们拉帮结派、抨击时政的能耐却已学了七八成。

  提着袍衫迈过门槛,跑下台阶,他举起手在空中挥了挥,意气风发。

  小阁上,达奚盈盈正在向施仲吩咐曲江赌场之事,转头恰见了这一幕,不由疑惑。

  施仲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摇了摇头。

  “真是越看越呆,娘子总是高看他了,还以为他内秀,其实内也不秀。”

  既然施仲都这般说了,达奚盈盈点点头,也不再说什么。

  才进了务本坊,远远已能听到国子监传来欢呼声。

  “春闱不公,覆试何错之有?我等既未做错,哥奴也只能放人!”

  “让一让,春闱五子来了。”

  “那是谁?”

  “杜誊,已两次受哥奴迫害入狱。”

  “真义士也……”

  杜五郎挤过人群,走进论堂,一把便被元结拉到了一众生徒、乡贡的最前方。

  目光看去,麻衣如雪,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们,他不由咽了咽口水,学着元结的模样,将手背在身后,强自镇定。

  “诸君!且听我一言。”

  元结昂然而立,高声致词。

  “天宝丁亥春闱,哥奴以野无遗贤把持科场,布衣无一人及第。

  再以韦坚案构陷敢言者,薛白、杜甫、皇甫冉、杜誊、元结囹圄于大理寺狱。”

  “今我等犹能立于青天之下,乃圣人得知而御口亲赦。

  元子曾以诗文讽谏,幸而君王以囊括青冥之胸怀,不忤一蜉蝣之微言,天佑大唐出千古明君,安能遭奸相蒙蔽?”

  “是非自有公论,公道自在人心。诸君之贤愚,岂由一场为奸臣操纵之科举定论?

  大唐盛世,野无遗贤或朝野皆贤,岂由一幸进之弄獐宰相所能裁定?

  我辈寒窗苦读,欲为天子门生,文章仅过王鉷之眼而不得圣人指点乎?覆试!我辈文才,唯愿奉于圣人!”

  “覆试!覆试!”

  原本已平息下去的声势,在五人落狱又被释放之后,再次高涨起来。

  虽然已少了一部分人,但这次他们更加冷静,更有组织。

  “覆试!覆试!”

  “诸君,连大理寺都放人了,京兆府却还无故扣押乡贡,我们去讨个说法。”

  “走,去光德坊京兆府……”

  杜五郎已经想好了,覆试之后,得要想办法让郝昌元在众目睽睽中将那血状呈于圣人。

  但当他们抵达京兆府,得到的说法却是,天一亮那些乡贡们就已经离开了。

  这两日离开的乡贡确实有一部分,众人见京兆府确实没有关押举子,只好作罢。

  杜五郎还在疑惑郝昌元怎么会这样就离开,有个丰味楼的伙计拉了拉他的衣襟。

  “五郎。”

  “你见到郝昌元了吗?”

  “这边说。小人昨日就在听着了,捉了的有数十人,放了的只有十数人。

  但今日晨鼓才响,有几辆马车从京兆府出城了……”

  杜五郎听了这消息,恍惚了很久。

  此时他才意识到,杜家上下能在柳勣案里活下来到底有多幸运。

  与此同时,皇甫冉正在见郑虔。

  “不如让左相自请外放,尽快了结此案……”

  “岂可如此?”郑虔两日都在为这案子奔走,满脸疲备,正色道:“今左相蒙冤,自请外放,与认罪有何区别?”

  一旦出事,所有人都以左相呼李适之,仿佛没有一个人还记得圣人去年就点了一个新的左相,名叫陈希烈。

  “左相?怪不得说圣人对一切心知肚明。”皇甫冉道:“太学公难道还不明白吗?就是因为我们还指望着左相,哥奴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郑虔张了张嘴,神色黯淡下来。

  他才望高卓,入仕以来任的都是清贵官职,协律郎、著作郎、博士。此时被提醒了,才意识到这些权术之道。

  原本以为圣人还被蒙在鼓里,只要告知圣人真相就好。

  “圣人放任哥奴敲打我们这些举子,因为我们错了,我们错在满腹牢骚!

  那就改给圣人看,我们不管什么交构东宫,只问今科春闱,这才是顺圣意……”

  郑虔抬手就给了皇甫冉一巴掌。

  “张曲江就是这般教导你的?”

  “太学公?”

  “伱们看似还在争,实则已志移。”郑虔痛心疾首,道:“你可知张曲江公与李哥奴之区别在何处?”

  “老师他……”

  “张曲江是相,拘束天子而治理万民;李哥奴是佞,剥削万民而奉呈天子。”

  皇甫冉十岁就在张九龄身边,感情至深。此时听得这一句评语,当即眼睛一酸,热泪盈眶。

  郑虔指着他的鼻子,道:“尔辈尚未入仕,为了覆试,不问是非公道,弃左相以求与东宫划清,迎合圣意,来日便是拜相,焉知不会是下一个哥奴?世风坏矣,世风大坏矣。”

  皇甫冉先是惭愧地低下头,像是无话可说,但过了一会,他还是说出了心里话。

  “是非公道,只在左相与东宫吗?难道无辜而受牵连的不是我们吗?即使我不无辜,花费家财、千辛万苦才来长安的乡贡却是无辜的,东宫出手保过他们吗?

  左相出尽了风头,不能为了他们避一避吗?”

  郑虔无言。

  “寒窗苦读的心血被踩踏、糟践,甚至无端卷入大案被冤枉、迫害。

  我们不过想求一个公平,错的又是我们吗?”

  皇甫冉最后这一句问,听得郑虔怅然不已。

  “这些话都是薛白与你说的?”

  “太学公,这不是……”

  “不用替他掩饰。”郑虔叹息道:“十年来,也不知是谁教给了他这些……”

  傍晚。

  颜真卿牵着马匹风尘仆仆地进了长寿坊,眼底泛着忧虑之色。

  前方的十字街口正有一行人簇拥着一辆奢豪的钿车,骑高头大马的护卫,穿锦绣彩裙的美婢,看着便过于张扬,在贵胄中亦属于风气不好的人家。

  一个少年郎下了马车,恰与颜真卿四目相对。

  “老师。”

  “你成何体统。”

  颜真卿下意识便板着脸叱责了一句,牵马便走。

  他本以为薛白落了大理寺狱,受了许多苦头,心里还在担心。

  不想今日见着,这小子神采奕奕,仿佛刚沐浴过、换了新衣。

  相比起来,忙碌了一天的他更像是从牢里出来的。

  一路进了颜宅,回头看去,却见薛白一路跟着,老老实实的样子。

  颜真卿叹息了一声,道:“先回去报个平安再来,老夫有话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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