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说……旁人也能这般使唤你吗?”
“我本就不是大人物,不难使唤。”
“这样。”李腾空想了想,“去给我倒杯水来。”
她说完,见薛白真去拿炉上的水壶,忙道:“哎,与你玩笑的,不用真倒。”
“分药吗?”
“我把今日颜家妹妹要喝的分好了,剩下的你明日再来拿。”
李腾空努力说得很自然,一副老成的医者模样,抓了少许药材称量。
薛白站在一旁,如闲聊道:“这阵子,我与当朝右相结了仇,接下来怕要到鱼死网破的地步。”
正在包药材的手指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相府十郎是我朋友,想必到时他在其中必会为难。”薛白道:“我要做之事,却不会因他而停下,对此,我很遗憾。”
李腾空问道:“那你这位朋友,该如何是好?”
“她难免会因此而心生芥蒂,那自是不宜再与我来往,她当做自己想做的事,求内心平静。”
“那你呢?可会对她心生芥蒂?”
“我与右相之仇乃公仇,自是不牵扯到他家人。”
“那……若你也遭右相陷害,想必李十郎会出于情谊救你吧?”
“只怕我担不起这份情谊。”
“她定是没想让你承担,你可想过,这也是她求平静的一场修行?”
薛白默然,再看眼前的女子,他却有些惊讶。
他原是想开导她,委婉地推开她。
没想到,她竟真是有一颗道心。
“也许,李十郎与你交友,并非想要你如何。
她是想忘掉自己是谁、再找到自己是谁。
福已享、孽已造、债当偿,她情愿一生积善修行。
可人偶尔总该要有自己,自己的喜,自己的欢。哪怕片刻,如此才不辜负天地生养,所谓道法自然不是吗?”
李腾空说到此处,抬眸,直视着薛白的眼。
她不再掩饰她的喜与欢,同时,她眼神很清明,她很明白自己要什么。
“故而说,薛郎君不必有负担才是,你与李十郎为友,是助她修行。”
“受教了。”
愈是面对这样纯静的眼神,薛白反而不太会说话。
对视了几息,李腾空背过身去。
薛白提起两包药告辞。
“那……你明日还来分药吗?”李腾空问了一句,语气有些微微的抖动,其后,淡淡道:“我一人分不完。”
薛白仓促应了离开。
他其实不相信,若他长期与李腾空来往而与李林甫你死我活,到时她会没有痛苦。
当然,正常来说,他根本斗不倒李林甫,毕竟她还准备要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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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2 章 大唐风气
暮春三月,天气已暖,长安更添丽影。
街市上,五陵少年骑着骏马,带着美貌可人的新罗婢出城踏青;
女子们的衣着愈发轻薄,肆意显出娇美的身躯。
满城红妆,柳绿莺啼。皇城外忽响起爽朗大笑,惊走了枝头的鸟儿,羞走了围观的少女。
“薛郎当面,在下刘长卿,字文房,早盼与你详叙情谊。不如一道去平康坊嫖宿?”
说话的男子二十出头,身长玉立,举止洒脱。
说话间,转头看向那些裙摆飞扬的窈窕身影,眼睛一亮,随口便吟出几句诗来,甚显风流。
“曲房珠翠合,深巷管弦调。”
“日晚春风里,衣香满路飘。”
当即便有妇人往这边掷花,正站在街道边说话的六人衣襟上登时落满了花瓣。
“看,是春闱五子呢。”
“怎有六个?哦,带了个小眼睛的胖书童。”
这日覆试结束,薛白、杜五郎正是来接元结、杜甫、皇甫冉,恰好认识了为人热忱的刘长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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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打扮奢华的美妇上前,邀六人往她家中作客,刘长卿虽想去。却被元结拉住了,避入务本坊,才清静些。
“哈哈哈,不去也罢,我等去嫖最美的歌姬!”
杜五郎扫着身上的花瓣,苦恼于这些纠缠,问道:“几位兄长,不知你们覆试如何?”
“欸,考都考过了,只等放榜便是,且先到南曲坐下再聊。”
“我与五郎年岁还小,就不去了?”
“薛郎此言差矣,我像你这般年岁时,可比如今更为风流,因此被阿爷送到嵩山书院苦读。”
“文房,莫在纠缠。薛郎君投怀送抱的尚且应付不来,岂有花钱去嫖宿之理?”
覆试之后,元结放松下来,一句戏言,逗得刘长卿哈哈大笑。
他们只好约定先去酒楼坐坐,其后元结、刘长卿、皇甫冉自去平康坊。
杜甫也不去,他原本家底还算殷实,丧父之后家道中落,加上到长安科举花费巨大,已经彻底沦落为寒门了,不愿去那销金窟。
众人落座,春闱五子还有些秘事要私下商议,因此合力灌刘长卿。
饮了一圈,薛白脸上泛了酡红,刘长卿反而愈发热忱,聊起过往的风流蕴事。
说他在薛白这年纪时到嵩山读书,与一女尼相好,将那禁忌的少年情事说得缱绻动人,说完他才半醉,兴致一起,唤店家借来琴,当众抚弦而歌。
“五年持戒长一食,至今犹自颜如花。亭亭独立青莲下,忍草禅枝绕精舍……”
一曲罢,刘长卿揽住薛白的肩,笑道:“听闻,伱曾向右相府提亲被拒。我给你出个主意,你让李小娘子当个女冠,便能与你长期来往了。”
“文房兄醉了。”薛白其实已有些醉了,道:“我与哥奴结仇,岂好误了她?”
“哈哈哈,薛郎太拘谨了,谁管这些?若照你这般,圣人还能先纳武惠妃、再纳杨贵妃吗?”
刘长卿这句话听着放肆,旁人皆只是大笑。
他又说有个朋友乃京兆杜氏之嫡子,名叫杜位,也是爱慕哥奴之女,正是他出的主意,让杜位拐了相府千金私奔云云。
“杜兄云浮风骨,自然不羁,真男儿也!哈哈哈……”
听闻这事,杜甫也击箸称善。
元结笑道:“相比而言,薛白确是太拘泥了,戒律比女尼都多。”
“哎,他就是太自重了。”杜五郎道:“不过,君子自重,也是我辈当学的。”
“大丈夫当世,当风流豁达。如此婆婆妈妈,简直束缚了我大唐睥睨万邦之雄风!”
刘长卿恨不能站在桌子上嘲讽薛白,仰头饮了酒,开始从高阳公主与辩机的风流事说起,洋洋洒洒讲述贵胄之女出家为冠与青年才俊交往是多么正常之事。
他雄辩滔滔,一番话,竟让薛白恍惚觉得自己被程朱理学、明清礼教束缚的思想是那般落后、狭隘。
当今,风流不影响上进,不风流反而要让人看轻了。
大唐盛世的开放、包容,确是往后一千余年从未再有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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