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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唐华彩(1~402)作者:怪诞的表哥 - 第 308 页

  说是品茶,两人一路出了春明门,到了长安东郊的一处农户家中坐下,却根本没有茶叶。

  李泌也不在意,摸了几枚铜钱买了几个梨,就借着农户家中的陶釜煮梨水喝。

  他不急着说话,从容不迫地做完了这些琐事,方才问道:“可是老凉、姜亥杀了裴冕?”

  李泌道:“皇甫惟明问罪时,我们保下这批老卒,原是作为证人,揭露王鉷盘剥军属一事,未曾想,致于如此地步。”

  “先生认为当如何解决?”

  “薛郎欲如何解决?”

  薛白道:“我的想法,你肯定不认同。”

  “废储必招致国本动荡。”

  李泌没有任何焦虑之态,拿蒲扇轻扇着炉火,云淡风轻道:“殿下做错了许多事,好在时日还长,人力所不能解决的,岁月可以,你以为呢?”

  薛白明白他的意思。

  李隆基看起来寿命还长,很多事不必着急。

  李亨、李林甫的争斗其实是着相了,完全可以淡定一点。

  说来,这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盛世朝堂。若人人能如李泌这般平缓淡泊些,就能解决很多问题。

  “看来,我比你更理解李亨的所做所为。”薛白道,“肉眼可见,他一定活不过圣人,若依着你这时日还长的办法,岂能有翻身的一日?”

  “此言,过于恶毒了。”

  “好在只是言语上的恶毒?”

  李泌挥动蒲扇,扫掉这些机锋,颇诚恳地说了些心里话,道:“我自视甚高,以辅国为平生志向。如今襄助殿下,非为让殿下重用我,凡事依我的办法而为,而是看如何作为对江山有益。

  薛郎以为,大唐换谁为储君能够更好?”

  薛白道:“让你一步,我暂时不与你争这些。”

  “多谢。”李泌道:“今日来,殿下希望我能劝你与东宫言归于好。”

  “先生也想当媒婆,劝我娶和政县主。”

  “上善若水,你既不愿,压迫你只会适得其反。”李泌道:“你曾献军器于陇右,想必不希望看到西北换将,局势动荡?”

  “那我来便是与你说,朝中这些争端真该缓一缓了。”

  说到这里,李泌指了指还在烧的陶釜,道:“水快干了,再烧,就要裂了。”

  薛白问道:“我没有军情战报的来源,不知石堡城一战如何?”

  “正缓缓图之。”

  李泌熄了炉火,道:“王将军稳扎稳打,不忍士卒伤亡惨重。因此,虽有利器,攻城进展并不快,好在战果有。

  吐蕃为援石堡城,遣大军深入河陇屯区夺麦。

  陇右节度副使、都知关西兵马使、河源军使哥舒翰领兵应对。不久前,哥舒翰命王难得、杨景晖等人诱敌,设下埋伏,杀得五千吐蕃精锐骑兵匹马无回。

  此战,哥舒翰威震吐蕃,火速遣部将高秀岩、张守瑜返攻石堡城……”

  当今大唐确实是名将如云。

  薛白问道:“如此,还未攻下石堡城?”

  “还在等消息传回。”李泌道:“当此时节,本不宜因朝中一些捕风捉影之事,而坏了边镇大事。”

  薛白问道:“先生可有想过?如今朝中这些捕风捉影之事,正是为了等王忠嗣大胜归来,给他一个奖赏。”

  他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但李泌又何尝没有这种忧虑?方才那番话里的意思,已透露出了一点关键信息。

  陇右节度副使哥舒翰,已经能够接替王忠嗣的陇右节度使了。

  “我想过与否不重要,眼下可否请薛郎莫要节外生枝。”李泌道,“将老凉、姜亥,以及裴冕留下之物安置妥当?”

  颇为干脆的一句回答,李泌稍微松了一口气,算是达成了今日的第一个共识。

  李亨对此事很忧虑,但他这般简简单单就谈好了,他认为越简单的办法,错得越少。

  有条不紊地把陶釜中的梨汤盛出来,分与薛白,李泌又问道:“听闻你前几日去了右相府,可是有喜讯了?若成亲,务必邀我。”

  “没有,哥奴本打算炮制罪证构陷王忠嗣,我劝住了。”

  薛白饮了一口梨汤,比茶好喝,继续道:“这般说虽然像是在与你吹牛,但此事是真的。”

  “答允了右相哪些条件?”

  “简单,不与他争太多权,只争一点点。”

  李泌笑问道:“裴冕案,右相打算如何交代?”

  “我不知道。”薛白脸皮厚,没显出半点不妥之色,“哥奴自有打算吧。”

  李泌点了点头,道:“国舅拜相了也好,能多做实事,于社稷有利。”

  薛白道:“我也是这般想的。”

  这场谈话虽没有如李亨所愿完全拉拢薛白。但李泌至少说服了薛白让杨党不再对东宫过于逼迫,以免西北动荡。

  李泌唯有一点想不通,觉得太过顺利了。

  他很快就明白了这是为何。

  是日傍晚,李泌回到宅中,竟发现太子来访,不由十分讶异。

  “殿下如何能来此处?”

  李亨脸色很忧虑,开口满是苦涩之意,道:“因圣人命我查裴冕一案,特来向先生问计。”

  他详细说了今日在兴庆宫的诸事。

  李泌有一瞬间的失神,脑中迅速思考。

  他以最快的速度,考虑过了牵扯此事的每一个人的立场。

  杨党要的最简单,在朝堂上立足而已。因此薛白很快就答应了今日的请求,可见是愿意保王忠嗣;

  右相府则是出了一条毒计,想逼太子自罪、或罪于王忠嗣。

  “殿下,圣人已经确定是殿下所为了。”李泌郑重道:“右相此举,几乎是挑明了说,人是东宫派人杀的,且圣人信了。”

  “但不是。”李亨道:“那杀手不是我派的,是薛白……”

  “回纥人是东宫臣属;老凉、姜亥亦出自东宫门下。殿下已无法向圣人自证,事到如今,心知肚明,只看殿下如何表态、圣人如何处置。”

  “何意?”

  “殿下要我直说?”

  “你说。”

  “好,圣人要的不是查案,而是一个理由,一个罢免王将军或处置殿下的理由。”

  “哈?”李亨大笑,怒道:“我就知道,我说是胡儿杀的,他不信;索斗鸡说是薛白杀的,他还是不信。为什么?因为他心里早有答案,一说是我杀的,连证据都不要了,连脸都不要了!装都不装了!”

  李泌默然。

  事实很残酷,但确实如此。

  臣子们各怀心思地炮制证据,到最后发现,天子就是不想听别的结果,等了一个多月,只等最后罪名落到东宫头上。

  局面很糟糕,但李泌开口,却是道:“殿下,眼下并非最坏的情况。”

  “先生有何高见?”李亨大喜。

  “右相若对付王将军,则圣人必除王将军。

  但右相对付殿下,圣人却不会废了殿下……”

  听到这里,李亨已经预感到他说的话自己不会爱听了。

  果然。

  “殿下只须与圣人坦诚即可破局。”

  “坦诚?先生可想过我会如何?”

  “泌愿以性命担保,必不至于废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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