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亨僵住了。
他明白李泌的意思,他坦诚受罚,圣人的猜忌便可大幅减小,削弱东宫的手段则不至于太激烈。
打个比方,可能圣人原本要王忠嗣交出四镇兵权。如此一来说不定还能保留一个河东节度使之职以维持平稳。
代价是什么呢?
是将太子之罪公之于众,让一国诸君失去威严,甚至从此就被软禁。
李亨知道那昏君是如何想的,想活得长长久久,能活到儿子都死了,直接传位给皇孙更好。
只怕连李泌也是这般想的,所以才能说出并非最坏的情况这种话来,听得他心里发凉。
那是失望的感觉。
“先生……不能助我查出真相吗?”
“殿下分明看得清。”
李亨摇了摇头,转身便走。
他不可能去认这个罪,甚至那些人本就不是他杀的。
但他也明白,指证任何人是凶手,圣人都不会相信。
好在,他也有办法破局。
是夜,张汀忽听得呼喊,赶到院中一看,只见李亨竟是端起一盆井水浇在自己身上。
“殿下?”
眼下已过了中秋,最是容易风寒入体之际。
李静忠亦是吓得不轻,匆忙去抢来一张小毯给李亨披上,哭道:“殿下为何如此?殿下的身体可是国本啊!”
“人不救我……我自救。”李亨牙关打颤,抱着毯子,喃喃道:“我不会中他们的圈套,我不查不认……他们奈我何……我是储君,还能无故废了我不成?”
张汀当即明白过来,连忙吩咐道:“快,请御医,殿下病了!”
“是是,殿下病了……”
十数日间,薛白似乎与朝中诸事无涉,却多了一个习惯。
他偶尔会去找李泌聊聊道法,实则是打听西北战报。
但李泌似乎也失去了消息来源,对攻石堡城的进展并不清楚,只是日渐忧虑。
一转眼就到了十月,西北终于有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传回长安,很快,满城皆知。
“高仙芝横穿险峻,奇袭小勃律国,一战灭国,俘虏小勃律王,及其王后,也就是吐蕃公主。
拂菻、大食诸胡七十二国皆震慑降附!”
小勃律一介弹丸小国,倚仗着地域偏远,山川险峻,敢叛大唐而归吐蕃,隔断西域二十余国与大唐的联络。
遂有大唐将士千里奔袭,神兵天降,虽远必诛,大展国威。
可想而知,圣人是狠狠地出了一口恶气。
在这个金秋,长安所有人谈论的都是西域这一战,评点着那一个个名将。
高仙芝相貌俊美,有勇有谋;李嗣业担任先锋,一柄陌刀所向无敌,浴血杀到小勃律王面前;
封常清以布衣出身,运筹帷幄,调度有方;监军边令诚也是吃苦耐劳……
这等氛围中,薛白却知王忠嗣处境不好过。
此前未能攻下石堡城,若王忠嗣在此时节才攻下,难免要让人说是故意拖延,直到眼红高仙芝立功;若还不攻下,则显得太过无能。
没办法,谁让圣人最猜忌他,被攻讦而治罪是早晚的。
而东宫显然是打算不作为了。
薛白也只能尽力,看杨党到时能保到什么地步了。
就在长安这种气氛中,当他再一次找李泌要消息,李泌却给他看了一封抄录来的奏章。
“这是?”
“薛郎看吧。”李泌叹息,难得显出焦躁之感来。
薛白还是初次见他乱了道心。
纸上的字很漂亮,李泌书法放逸,有神仙风骨,但纸上抄录的内容却让人皱眉。
“文臣为将,怯当矢石,不若用寒畯胡人;
胡人则勇决习战,寒族则孤立无党,陛下诚心恩洽其心,彼必能为朝廷尽死……”
薛白看得皱眉。
李泌起身踱了几步,到门边负手看着青天,喃喃道:“此为右相奏言,请圣人将诸道节度使尽用胡人。”
“尽用胡人?”
薛白良久无语。
都说李林甫能任相十余年,是大唐的能臣,能臣却能想出这种主意。
“边将尽用胡人,蠢得没边了。”
“问题是,圣人认为大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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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3 章 事不关己
初九是个吉日,和风送喜,瑞气升梁。
杜位与李十四娘将在今日成亲,薛白与杜五郎早早就到了安仁坊杜家,准备陪杜位去右相府迎亲。
元载、王韫秀夫妇为人热忱,帮忙在院中待客,一见薛白便殷勤地打了招呼。
“薛郎来了。”元载神态亲热,笑道:“前院人多嘴杂,到堂上为你引见几位好友。”
他如今成了杨党核心,官升得很快,算是与薛白利益捆绑,虽彼此交往不多。却已是挚友了,此时也不管别的宾客,只与薛白寒暄。
一路说着话到了后堂,此处已聚了好几个年轻人。
杜位穿着一身吉服,临要去接亲了,却还不忘与人争论国策。
“我实话而言罢了,朝廷所任用胡将,多是彪悍敢战,义勇忠心之辈……王十二娘来了,问她便知。”
“新郎官,还在抨击时政?”
元载朗笑,不理会他们那一茬,近来朝中之士谈论的无非就是那几件事,他已说厌了。
见了礼,他首先为薛白引见了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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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不到三十岁年纪,穿着襕袍,作文士打扮,身材魁梧,英姿勃勃,正是方才与杜位争论的对手。
“岑参,相门子弟,天宝三载进士,右内率府兵曹参军。”
“久仰岑兄大名。”
薛白早说过想与岑参结交,却是一直在忙,今日方得一见。
“我辈相交,薛郎可莫拘礼数,须知我才是久仰你的才名。”
岑参是个很有活力的人,性情慷慨,为人豪爽,当即邀薛白加入话题,问道:“可知我与新郎官在谈论何事?”
他高大而俊朗,虽有争执,却并未起丝毫火气。
杜位也还在笑,问道:“朝廷以胡人任诸道节度使之策,薛郎如何看?”
薛白不作答,反问道:“今日可是杜兄成亲,岂还管此事?”
杜位道:“我以为朝廷如此,并非全无考量,胡人长于边地,了解地方风俗,勇决习战乃事实,敢于多任胡将,亦彰大唐海纳百川之气量。”
“新郎官还是想想催妆诗吧。”元载笑道:“你快去拾掇,我替伱招待友人。”
两人虽是好友,一个是李林甫的女婿,一个是王忠嗣的女婿,如今已有了避而不谈的话题。
杜位遂向众人告了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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