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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唐华彩(1~402)作者:怪诞的表哥 - 第 321 页

  那是因为在我眼里,我的发妻、妻兄、爱将,都没有你这一个义兄重要!”

  “殿下啊……”

  “两年来,一桩桩大案,我早可以向圣人认错的,为何不认?

  因为我知道我一认错,他马上就要借机夺了你的职,你如今觉得我还不够尽力保你的兵权?”

  “殿下尽力了,我看在眼里,如今只是与李先生有更好的办法。”

  “你们的办法就是让我成为天下的笑柄,成为一个有名无实的储君?”

  “至少,殿下还会有机会……”

  “机会?王忠嗣,你说的机会可是等到我登基之日,毫无威望权柄,好让西北藩镇独为一国?”

  屋中忽然安静下来。

  王忠嗣嚅着嘴唇,想说话,却不知如何说,只好愣愣看着李亨的眼睛。

  良久,他才道:“殿下这是……诛心之言……”

  李亨大哭,从榻上走下来,摇着头道:“我怕啊,义兄!圣人忌惮我至此,商周以来,一国储君该有的权力我一点也没有,你看看东宫……我何曾去过东宫?何曾见到过属臣?”

  “殿下,我懂的。”

  “开国以来,宰相从不久任,这是一个明君首先该明白的道理!

  可你看,索斗鸡任相十余年了啊,一个权相,连边镇都想掌握。而一个太子,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只剩下最后这一点点,最后这一点天下人的寄托了,你们还要扼杀掉?我剩什么?你告诉我。”

  王忠嗣红了眼眶,惭愧地低下头,道:“殿下若肯信我,我绝不让哥奴羞辱殿下分毫。”

  “我当然信义兄。”

  “那为何殿下不敢罪李静忠,而保我一镇节度使之职?”

  “你……”李亨大怒,叱道:“因为你被那些奸人骗了,他们根本不会信守承诺,只会害死你我!”

  “殿下也许有所误会呢?”王忠嗣道:“杨銛并无废储之意;元载虽钻营,毕竟是我女婿,岂愿害王家?至于薛白……”

  “那是薛平昭,是薛锈之子,他的险恶目的就是……”

  “若是薛锈之子,更不会让哥奴、杂胡得逞,不是吗?

  殿下啊,我虽不聪明,至少看得明白一点。

  保不保我,对薛白区别不大,他得圣眷,连哥奴也不想得罪他,他大可以与杂胡结为舅甥,嬉笑打闹,却何必蹚这趟浑水?”

  “那你说他何必?”

  “他出于公心,想阻止杂胡兼职三镇……”

  “哈?”李亨只觉可笑,回过身,指了指王忠嗣的鼻子,讥道:“你说薛白有公心?你是我的义兄,我说他私通了我的妻子,你去查过没有?”

  “殿下,我只论边镇之事,如此简单的利弊我难道看不出吗?”

  “够了!说到底,你无非是为了一镇军权,宁可置我于死地,不是吗?”

  王忠嗣想再开口说些什么,末了,黯然无言。

  说什么呢?

  归根结底,原来是李亨已经不相信他了。

  若一定要在义兄握一镇兵权与义弟拥有世人寄托这两者之间做选择,李亨想把命运握在自己手里。

  可以理解,一则,这个义兄既然敢逼迫义弟自罪,就不可信。

  二则,有了世人的寄托,往后自然会有别的节度使投到东宫门下。

  想明白了这个道理,王忠嗣叉手作揖,深深行了一礼。

  “如此,盼一切如殿下所愿,待我解除四镇兵权之后,圣人也能放下对殿下的猜忌。”

  “义兄……”

  李亨还想安慰,王忠嗣已经转身走了。

  他想追上去,但想到义兄最后那一句话,却犹豫了一下,终于停下了脚步。

  听得出来,王忠嗣已是心灰意冷,不想再争取河东节度使了……

  如此,这些东宫重臣不想着推他这个太子出来顶罪,也就以罢了四镇节度使告终。

  从此,东宫一败涂地,唯留太子的一点点声望。

  这也是没办法的,一年一年地挣扎了,终究只能如此大败蛰伏,卧薪尝胆,以待将来。

  “义兄,我无能,保不住你……”

  思及这相识以来的三十余年岁月,李亨亦觉心痛。

  王忠嗣牵马出了东宫,抬头看着漫天的小雪,一瞬间反而觉得轻松下来。

  一切都结束了,压在心里的一颗巨石也卸了,他往后将不再管大唐边陲的战事、将士们的前途,也不必再忧虑大唐的将来。

  从此,只管自己活得舒坦便好……这是自他九岁时阿爷战死至今从未有过的念头,很是开怀。

  下一刻,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无所适从。

  此时已近傍晚,远处传来了暮鼓声,东面的长街上涌过从兴庆宫出来的人群,很是热闹。

  “将军!”

  忽有人大喊了一声,王忠嗣转头看去,只见是自己麾下的一名部将田神功。

  他淡淡点了点头,却见田神功往东面招了招手,不多时,薛白策马过来。

  “王将军,好巧?”

  “巧吗?”

  王忠嗣反问了一句,隐隐感到薛白对他已不是那事不关己的态度。

  “喝一杯吗?”薛白问道,“今日心情不爽。”

  王忠嗣本待拒绝,莫名却是点了点头,道:“也好,喝一宿吧。”

  酒是在丰味楼后院的一个雅间喝的。

  王忠嗣落座,先痛饮了一壶,方问道:“听闻今日杂胡要认贵妃为母,薛郎可阻止了?”

  “没有。”薛白道:“圣人心意,谁能阻止。”

  “可惜了。”

  “看来,王将军也没能劝说太子低头,消除圣人对一国储君的戒心。”

  “是啊,没能说动。”王忠嗣叹道:“他有他的苦衷。”

  薛白没有再讥讽李亨,也没再挑拨,小小地抿了一口酒,叹道:“很挫败吧,觉得自己什么都改变不了。”

  王忠嗣自嘲一笑,又端起一壶酒。

  他觉得丰味楼的酒不错,比别处的浓烈,可供痛饮。

  “将军信天命吗?”薛白只喝了一口,却有些狂了,抬手指天,道:“我有神仙术,与李长源说过,我说安禄山必反。”

  “什么神仙术?天宝三载,我北击突厥,见安禄山养寇自重,便数次上言他有异志。”

  “将军以为我做这些是为何?斗倒宰相、太子?我不过一介白身,能有何好处?不过是想阻一阻这胖子罢了。可阻不了,今日便眼见着胡儿一舞,不舞破中原不罢休,耳听着他一声声阿娘舅舅,仿佛听到他称王称朕……”

  “薛郎醉了?”

  “是吗?我酒量是浅。”

  “半杯?”

  王忠嗣转头看向薛白,忽眯了眯眼,仿佛从这少年的眼神中看到一丝真诚。

  他难得郑重了几分,道:“安禄山即使有异心,想来也掀不起什么大波澜。”

  “也许吧,毕竟圣人威望无比。”薛白赞同地点了点头,末了,道:“不过,东宫被削得太厉害,往后如何就不好讲了。”

  “你真的醉了。”

  王忠嗣沉着脸喝止,眼神却浮起一丝阴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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