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今日难得抽出一点时间来处置宗室事务,暂停了欢宴,倚在南熏殿中,看着最新的文萃报,手里还拿着一支小笔,时不时还写上几句评语。
这事也怪,奏折让他批阅,他是不想批阅的,换成这文萃报,他却批阅得不亦乐乎。
“高将军你看,市井有高人啊,这个作《王昭君变文》诗八首,如故事一般,倒是少见,可谓诗史。
『贱妾傥期蕃里死,远恨家人招取魂,诗才也好.……..叶平,朕上次似乎也读过他的诗。”
“圣人。”高力士低声道:“谣言查出来了,是从报纸上来的。”
“报纸?”
李隆基讶然,叱道:“竟是薛白小鬼作祟不成?”
他先是翻手里的文萃报,之后翻了翻还没来得及看的邸报,道:“没有。”
“是这份报。”
高力士躬身,将另一份报纸递到了御前。
李隆基目光看去,赫然见到上面写着天宝时闻四个大字,不由大奇。
接过一看,这时闻内容不多,只有廖廖几则。
第一则刊的是嗣许王李璀薨逝,借着此事引出了几桩风流韵事,猜测李璀之继妻徐氏与张咱有染。之后又言嗣歧王李珍亦与徐氏有染,唯不知李瓘之子生父是何人。
第二则时闻则言张咱与唐昌公主有染,早年间甚至有过一个儿子。
下一则言新科状元薛白与虢国夫人有染,且不仅是一夕之欢的面首,还是情根深种,几至婚嫁。
也就是大唐风气,才敢将这些公卿贵胄的风流韵事这样当众议论。
毕竟,武周朝与当朝,更让人瞠目结舌的丑事多了。
李隆基却是不厌其烦地看了,也不知是怒是笑。
“这不是秘书省刊的。”
“圣人如何知晓?”
“差别太大了。”李隆基道:“先是纸质,用的是民间工坊制的竹纸,溺得不够久,纸质脆,墨亦不同。
另外,高将军可发现了,这用的是雕版。
各则消息之间没有错落,字体大,不美观……还有,你看这些字都是简化的。”
高力士目光看去,果然发现了这报纸偷工减料,仅嗣许王李璀薨逝,刊的就是许王李冠逝,粗制滥造。
“圣人真是明睿无双啊。”
“有人仿了邸报,尽刊些引人注目之事啊,若朕未猜错,这一份不 便宜。”
“一份十钱,非官员勋贵之家不会买。”
“也只有官员勋贵爱看这些。”
高力士道:“其实也没几个人看。”
之后,他又呈上几份新出的小报,少许稍精致些,有的更粗糙,大部分还是手抄的。
其中还有一份名为《珠胎记》,讲的是徐氏与李珍的故事,言在李璀迎娶徐氏为继妃的宴上,徐氏爱慕上了英俊潇洒的李珍。
因李瓘不能生育,李珍与徐氏私计,生个儿子继嗣许王……..
这故事文笔颇为香艳,李隆基看完,竟觉有些回味。
他想了想,发现有一些细节确合李璀的经历,不由皱起了眉。
“这也卖钱?”
“是,这份价格最高,二十钱一份,却有不少人买。”
“这是将舆情当作买卖了。想必除了售卖,刊报商贩赚到更多的还是有心人给的钱。”
“圣人之意,是有人收买了民间书报商?”
“不错。”
李隆基冷哼着,再看下一份民报,忽然脸色一沉。
因其中有一则消息称著书、开馆、刊报利国之举皆出于庆王,在一众风流韵事里显得十分突兀、不谐。
正觉不满,他目光一转,想到若薛白真有助庆王之心,何不在李俅接任之后再上书?
他遂拿起那份《天宝时闻》,道:“昨日有御史弹劾薛白,十郎故意把折子递到朕面前来,就是因这些民间杂报?”
“老奴不知,想来,也许事情是真的才会有这杂报与弹劾吧?”
“那这些也是真的吗?高力士尴尬应道:“应该不是,至少嗣歧王、张驸马的人品都是信得过的。”查谁在传谣。”
“遵旨。”
“召张拍、李珍、薛白等人觐见。”
“回陛下,臣没有。”李珍看过杂报,当即脸色凝重,执礼道:“臣与徐氏之间清清白白。”
张珀亦是如此,应道:“回陛下,绝无此事,臣是清白的。”
薛白见了,有样学样道:“回陛下,臣亦绝无此事。”
高力士叱道:“你等若清白,为何有这般传闻?”
李珍本不想招惹这些事,没想到事情反而缠上来,只觉晦气,应道:“若让臣猜测,是李谬使人散发谣言,污蔑徐氏清白,以夺嗣许王之位。”
“歧王真要指证褒信王?”
“李谬为何如此?”李隆基淡淡问道:“朕已答应由他过继一子到兄长名下。”
薛白帮腔道:“回陛下,臣在闲聊时,说过要阻拦李谬行事,许是被他听到。”
“胡闹。”
李隆基叱骂一声,目光再看向薛白,便知薛白也得罪了李谬。
高力士又看向张珀、薛白,问道:『你们的传闻又是如何来的』
张拍道:“必是褒信王为了混淆视听,且臣在丧礼上多有同情徐氏之意,让他心生忌惮。”
薛白道:“臣亦是如此。”
“薛白,你最懂刊报,也认为是李谬所为?”
“臣不知。”薛白道:“臣以为这些坊间民报太过粗劣了,也不宜如此平白污女子清白。
臣请陛下允臣再发一分邸报,正视听。”
李隆基打算将民间这些刊报之人都捉起来重惩,听了薛白所言,沉吟道:“你先去办。”
“遵旨。”
李隆基道:“这些杂报你等带回去,给朕好好反省!”
“臣等知错,臣等遵旨。”
三个臣子才退下,陈玄礼已匆匆赶来,与李隆基低声禀报了几句。
“民间报纸的来源还在追查,但臣已查到一些别的事,许王府中平白出现了一些不堪入目之物.……”
李隆基听了,脸色难看起来,道:“召徐氏及其二子觐见,再召李璎候见。”
『啪的一声,李林甫将一叠民报砸在陈希烈面前。
“坊间小民都可以刊印,你与本相说不能掌控刊报院?”
“右相,这是两回事,你看看这刊得多粗劣。
无非是一些书商见有利可图,随便刊一些。”
陈希烈满脸苦色,拿起一份《天宝时闻》看了看,目光一凝,骂道:“这狗贼子,还抄我放出的谣言。”
李林甫愈发没好气,吩咐道:“查,查是谁受人好处刊的这些东西。”
这话不是对陈希烈说的。
陈希烈却是应道:“右相,此事如何查?若让南衙十六卫扰民,可想过圣人已命北衙暗查此事?”
『你是何意』
“民间刊报,一份十钱亦难回本,岂有几个人愿意花钱买?此事无利可图,自然不能长久。更何况,此事与右相无关,右相何必沾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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