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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唐华彩(1~402)作者:怪诞的表哥 - 第 467 页

  “哦。”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笑道:“也好,百姓的田亩数量是也该好好清量一番了,薛郎把这两年的税赋也催一催吧。”

  “未交齐吗?”

  “唉,本县舍下面子,求了几家世家高门捐赠,补了缺额。

  但有些刁民,抗税已不是一次两次了,薛郎该催一催。”

  “可有名单?”

  吕令皓倒没真想让他去催缴,不过是给些压力罢了,见他如此上心,反倒担心像上次允薛白当堂审案那般弄巧成拙,摇摇手,道:“缓一缓吧,得空再谈。”

  明府热忱提携,我却不能为县事出力,惭愧。”

  “你若真惭愧,把那些刁民放了吧?”

  “明府见谅,我来偃师,身边也是跟着人的。

  出了这种可能涉嫌到刘化同党的刺杀大案,若轻易放了,只怕交代不过去……不如,缓一缓吧?

  这话说得很诚恳,吕令皓笑了一笑,没有再说话。

  薛白起身告辞。

  吕令皓目光从酒器上移开,斜眼脾睨着他的背影,无奈地叹息了一声。

  过了一会,他的幕僚元义衡从洛阳回来,递过几张报纸,道:“明府,这是洛阳近来的时刊。”

  “不急,你可看得出这酒杯上的图案?”

  “美人望月,可是圣人那出《月庭春》的戏。”

  “有眼力,你觉得这酒器如何?”

  “恕学生直言。”元义衡沉吟道:“有些俗了。”

  “咣唧!”

  声响,吕令皓径直将手中价值连城的酒杯砸碎在地上,叹息道:“一句惊醒梦中人啊,送这样的礼,只会显得我急功近利,不雅,不潇洒。”

  “明府不必着急,殷墟的祥瑞马上要做成了。”

  “我方才见薛白,真是嫉妒他。”吕令皓感慨万千,“他只需一个主意,就能讨圣人欢心,此为天才!可恨其如此糟践圣心。”

  “人往往便是这般。”元义衡捻着长须,唏嘘道:“易得者,不惜之。”

  “说正事吧。”

  “是,年节将至,许多贵胄已到东都。听说,圣人表侄、太子良娣之妹、上柱国张公之第三女,张三娘近日便在洛阳省亲,她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是日,大雪。

  薛白到了伊河以南的村庄里丈量田亩。

  田间,全福带着丰味楼的伙计正在忙碌着,任木兰也领着人在帮忙,远远见到薛白便跑过来。

  “县尉。”

  一个装满胡饼的大包裹便被递了过去,任木兰乐呵呵地捧过。

  “吃吧,剩下的你提着。”

  “那户农家量了吗?”

  “量了…….殷先生,你来说。”

  殷亮未语先叹,在大冷天叹出一口白气,引着薛白边走边说。

  “丁田发不足额,此事无甚稀奇,在醴泉、长安县亦然。不过天子脚下之民至少能分得六七十亩地,本以为天下别处至少也该有四十亩…………”

  说着,殷亮抬头看看茫茫大雪,额头上都皱出了纹。

  “三十六亩田,今年他种粟不到三十九石,先缴一百亩的租税两石,另有「追死两死。”

  “何谓追死』”

  “在籍农户逃户了,地方惯例不会如实上报,遂将逃户的赋税分摊给编户,称为追死。”

  说到这里,租庸调三个字,只说了租,同时还有庸、调。

  “他得纳两匹绢,算上追死是四匹,他妻子已经死了,没人替他纺织。

  好在漕船上的绢 便宜,他用一石粮与人换了绢。可是这绢有污迹,依杨慎矜当年想的好办法,算折色,一折就折了他七斗粮。”

  “另还有庸,他每年得有二十天的劳役,算上追死是四十天,若不愿劳役,又得纳绢。

  税赋送到河南府,他愿意去送,但惯例是县衙代为统一运送,得交脚钱,此项本该是布五丈,他却花了八斗粮。”

  “交完这些,他剩下了三十石粮,可这只是租庸调。

  此外,义仓收粟,亩纳两升,他得交四石……

  听到这里,薛白道:“哪怕他不娶妻,不生子,不穿衣,不烤火,不吃肉菜,一年只嚼粮食,也得有三十石粮。”

  殷亮道:“少府莫急,还未说完,还有和来,剩下的二十多石粮也不是留给他自己吃的.……”

  薛白转过头,望向北面的首阳山。

  大雪纷飞当中,他仿佛再次看到了陆浑山庄最里层那其乐融融的情形。

  那些在山谷中欢笑的人们只是奴隶,但得到了主家的恩赏,而这种恩赏,是建立在什么之上?

  “第一年种的不够嚼用,他想着明年得多种一些,得亩产两石。但几年下来,他已欠了县署二十多石的税,被捉到县牢里三次,打得半死不活,今年齐丑没有捉他。”

  “他这样,活得下去吗?”

  “活得下去。”

  殷亮领着薛白到了一间破茅屋前,推开门,里面空空如也。

  “他已经卖了田地,当了逃户了。因为齐丑今年没有捉他,往年都要防着他们逃的。”

  “他的田呢?县署收了分给别的编户?”

  “已经卖了。”

  县署年没造过色役册,又岂会再分田?卖给谁就不得而知了。

  那个逃户也许活下去了,剩下的这些没逃的编户,负担却又要更重一些了。

  薛白苦笑了一下,走出茅屋,看向远处那些瘦弱无力的人们,仿佛看到,他们的背脊又弯了一些。

  “殷先生。”

  “少府请讲。”

  “你说……若我把这一切告到圣人面前,能改变这些吗?”

  任木兰提着胡饼跟着薛白、殷亮进了一间农舍。

  风卷着雪花涌进屋里,但也没能吹走多少热气。

  外面冷嗖嗖的,屋里也是冷嗖嗖的,也不知是哪里漏风,总之到处都漏。

  那农户一家四口正挤在榻上聚暖,就那么坐着,也不动,也不说话,裹着条脏兮兮的薄毯。

  见有人来了,老农夫下了榻,薄毯被掀开的一瞬间,便见他两个小儿子连条裤子也无。

  农夫畏畏缩缩地挡在薛白面前,道:“没粮,没。”

  薛白往他家的破米缸看了一眼,里面确是空的。但他估计这家还是有粮的,为了逃税藏起来了。

  “不是来征粮的,吃个胡饼。”

  薛白给他们一人分了个胡饼,看向那一脸沧桑的老农夫,问道:“县署青苗簿记着你有口分田七十六亩,但我们量了是三十八亩,你知道吗?”

  老农嚼着胡饼,缩着脖子,道:“真没粮。”

  “说了,不是来征粮的,户籍与田地重新造册,你以后交的租庸调就少了,这是对你有利的事。”

  “真没粮。”

  这般牛头不对马嘴地说了近一柱香的时间,薛白只好带人离开。

  他走了几步,才想到不是这老农傻,哪怕他再说不征粮,人家怕的是和来。不征粮,可不还得强买吗?

  农民看起来木讷寡言,受骗的经历却多,能轻易就信了他才是奇怪。

  之后再进了另一间农舍,一个三旬年岁的汉子正跪在榻前给一个老妇喂汤水,转头见了薛白等人进来,也是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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