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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唐华彩(1~402)作者:怪诞的表哥 - 第 528 页

  无流血,则不足以变革。

  赵余粮挥舞着锄头,渐渐忘了害怕。

  他也不管对方的人数比这边多,只想着如果能守住田就好了。不然他们一家子肯定熬不过这个冬天。

  但心中还是有种田地要丢了的绝望感。因为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失去田地了。

  上一次是因为欠钱,他是在天宝三载欠收时向人借了五贯,以田地为抵押。没想到还了三年,越还越多,三年的收成填进去之后,他的田就丢了。

  白瞎了这名字,其实一辈子都没余粮,他婆娘则骂他“天生守不住财的命!去年冬天,若不是薛县尉设济民社收容了他们一家,他们便只能把小女儿卖了,不是他不心疼女儿。而是一家都快饿死了,而只有小女儿卖得上价……..

  此时回忆起当时考虑这些事的感受,赵余粮觉得有刀在心里绞。

  “娘的!我的田!”

  “打死他!打死个带头的,刁民就老实了!”

  随着部曲中有人这般呼喊,棍子遂全都朝着赵余粮招呼过来,把他往死里打。

  忽然,外面有人叱道:“我才是带头的,来打死我!”

  众人转过头看去,只见十余人举着火把过来。

  部曲们还在发愣,农人们却已经听出是谁了。

  “县尉来了!”

  走在前面的是老凉、姜亥,他们是提刀就真敢杀人,吓得那些部曲纷纷让开道路。

  “一群废物!”

  老凉开口却是骂起农人们来。

  “县尉供你们吃喝一整个冬天,让你们养膘。

  给你们造了带铁的农器,结果你们是没带把的?让人拿着棍子这么打?废物!”

  农人们抬头看去,见薛白也过来了,只是冷着一张脸,不再像平时那般温和。

  “县尉。”他们委屈地大喊起来。

  “喊有用吗?县尉把田分给你们了,还要时时刻刻给你们盯着吗?”

  姜亥也是大骂,上前,一把夺过赵余粮手里的锄头,走向那些被他吓得还在后退的部曲们。

  不由分说地,一锄头就挥了出去,直接砸在一个带头的部曲脑袋上。

  杀人很难,但到了姜亥手里就是这么简单。

  周围众人都被吓住了。

  盆儿握紧了双拳,又害怕又激动,方才他用匕首扎人,想要的就是这样的气势。

  老凉则上前喝道:“县尉让你等退下,不退者视为袭官,打杀勿论!”

  “还愣着做甚?打杀勿论!”

  赵余粮正感羞愧,闻言捡起一把铲子,叫嚷着便冲上去抡着乱打。

  铁铲砸破了欺辱他的人的躯体,血流到他的田地里,他忽然感到了安心。

  只要能守住这片田地,他就不用再把小女儿卖掉了。

  “抢田啊?来啊!”

  薛白终于看到了铁器挥舞的光芒。

  这与上次笼络漕工不同,漕工得了允诺,还得看他是与官绅站在同一边。

  换言之,那一点钱,还不足以让人卖命反抗整个偃师的官绅,或者说主人。

  得给地。

  用几个胡饼收买来流民到骊山刺驾,那是让人送死。

  得给了田地,让人能安身立命,让人知道自己在守什么东西,有恒产者有恒心,才是以后最坚定支持他的力量。

  薛白疯了。

  深夜,吕令皓匆匆赶往县署,路上提出了他对这些事的不少见解。

  “不就是几十顷田吗?没必要,他就一定要发在那些农户手里?有多少顷来着。”

  “他脑子里缺根筋,做事没轻没重的。就像疯子的力气特别大,一个道理,这种人狠起来特别狠,得避着些……哦,高尚人呢?”

  “去洛阳了。”

  “快,连夜派快马把消息告诉他。”

  吕令皓快步赶到衙署,只见各家大户已经聚在署门前了。

  带着众人到大堂落坐,他摆摆手,心平气和地安抚了众人的情绪。

  “你们啊,太急了。一急,不就被牵着走了吗?薛白既然回来了,暂不抢田,继续原定办法软刀子割肉便是。

  我与郭录事做了许多年,何时激起过民变。”

  “莫再动武,将薛白请回县署议事,面上客客气气的。

  不听他的就是,把水源断了,花些钱拉拢了那些刁民,不就不闹事了吗?”

  “郭太公,你先莫哭,郭三十五郎死了不假,但你难道还能公报私仇不成?

  真打起来,万一你老人家出了好歹,反而由他说了算。

  慢慢理论,你德高望众,还怕了他吗?”

  “他火气旺,冲动,身后又有贵人罩着,与他正面冲突是最不智的。”

  这一点,吕令皓不必再多做解释,高崇就是轻易被薛白激怒了,加之牵扯谋逆大案,激烈冲突反而失去了地头蛇的优势。

  而吕令皓作为县令,行得正、坐得直,完全可以与世族们从容应对。

  薛白在,他们就联合排挤;薛白逃,他们就占据利益;薛白回来,无非是继续排挤。哪能因为对方一去一回而乱了分寸。

  一番安抚,各家世绅都冷静下来,议定且都回家去,当作无事发生。

  本就没发生什么,就是一些乡民争地,哄闹起来,薛县尉过去处置了。

  也没死什么人,县城也未起火,除了郭三十五郎死了,正好借此事拿捏薛白。

  末了,吕令皓道:“放心,在偃师县我们就是规矩。世间的规矩会偶尔被打破,但不会被打败,没人能打败规矩。”

  被派出来见薛白的是吕令皓的幕僚元义衡。

  他从一个个举着铁器的农夫队列中穿过,不由自主地有些紧张。感觉面对的不是农夫,而是反贼。

  好不容易,见到薛白还穿着那一身青色官服,元义衡才舒了一口气。

  在他眼里,官服代表着规矩,薛白只要还守规矩,万事都好说。

  “见过县尉。今夜乡民闹事,多亏了县尉及时赶到,制止了动乱。”

  “这般说,我还有功了?”薛白神态平和,脸上还有笑容。

  元义衡赔笑道:“当然有功,县令想为县尉报功,也有些误会向县尉赔礼,不如回县署再谈吧?”

  “软弱。”

  “什么?”

  “既得利益、久享富贵者的通病,你们太软,不如高家兄弟硬气。”

  元义衡十分尴尬,暗道薛白这般当面批评太过份了。

  偏他八面玲珑,还能接得上话,笑道:“高家兄弟,颇具野心罢了,论底蕴深厚,还得是县令。

  若把底蕴换成脸皮,其实说得很精准。

  薛白知吕令皓是哪些手段,道:“也好,回县署谈吧。我需把这些农户带上,谈谈他们的田地一事。”

  “这……..恐县署容纳不下。”

  “无妨,他们不娇气,站着就行。”

  元义衡只好派人去请示吕令皓,领着这百余农户夜间进城,还是要有所准备,避免加剧冲突。

  薛白正准备起行,恰有个小小的身影匆匆跑来,正是任木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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