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既害怕真有人追过来,但其实也在等待着。
这一等,便等了许久。
“他们是不是,以为我们已经死了?没有找过来。”
“我在想,如果是安禄山做的,他其实只需要杀了我就可以。”薛白道:“没必要烧了西岳祠。”
“可若不是他,还有谁会烧西岳祠?”
“还不知道,坐下吧。”
薛白扶着李腾空坐下。
她疲惫地低声道:“我很担心季兰子她们。”
“放心,无论如何,都不是冲她们来的。”
“也许我们会死在这里,尸体一起被石料埋在这祭天台里……真是很可怕。”
李腾空说着可怕,其实并不像是害怕的样子,更像是安心下来。
过了一会,她疲惫地把头倚在了薛白肩上。
薛白侧过头,感受到了她均匀的呼吸,那气息微微拂过他的脸颊,让他的心又开始跳。
她睡着了。
于是,薛白一动也不动,像是害怕有人追杀过来听到他们的动静。
时间一点点过去,西岳祠在大火中坍塌,火渐渐灭了,一缕晨光从石墙上方照下来……
过程中两人始终坐在那,任山风裹挟着灰烬远去。
李腾空睁开眼,首先看到了薛白的侧脸,他也睡着了,闭着眼,低着头,神情与以往不同,多了一丝温柔。
等他睁开眼,她又闭上眼。
远远的,有人声传来,似乎在谈论着灭火之事,不像是有他们预想中的杀手。
“我去看看。”
“我与你一起去。”李腾空第一次主动握住薛白的手,须臾又松开。
两人壮起胆子走出祭天台,只见天空中漂浮着小小的灰烬,那巍峨的西岳祠已经成了一片废墟。
他们走向那废墟,有人向他们看了一眼,并未理会,继续做着事。
薛白由此可以确定,昨夜之事并非是安禄山派人来追杀他。
那还能是谁?
“可有何人纵火?”
“回县尊,还不知。”
“吩咐下去,把灰烬都扒开看看是否有隐火,不可再次复燃了。”
华阴县令王客同已经赶到了华山顶上,他表面还算镇定,但心里已经万分忧虑了。
圣人十一月就要来华山封禅,结果西岳祠被烧了……没有比这更严重的祸事了。
但恰恰是因为事态过于严重,王客同反而有种不真实感,没有太大的慌张。
他首先做的是找到陵台丞,问道:“若重建一座西岳祠,要多久?”
“王县令想重建?”
“那是当然。”王客同道:“圣人封禅西岳,岂能没有祠堂?”
“此事只怕已不是王县令能定夺的了,得等圣人旨意……”
“来,这边说。”王客同压低了声音,道:“封禅西岳一事,全郡百姓望眼欲穿,正是人心所向。
我为官一任,岂可辜负了百姓这番心意。
无论如何,我们也得在十一月之前重建西岳祠,并封锁消息。”
“瞒?岂能瞒得住?”
“不是瞒,而是说火势控制住了,不影响封禅。
圣人即使知晓,也会明白我们是出于忠心。”
“王县令,伱胆子太大了!”
“使君难道觉得,实话禀报上去,我们还有命在?都出了这么大的事了。”王客同急道:“你可知封禅一事,牵扯有多深?”
“我如何能不知?”
“封禅之事,独轩辕氏得之。圣人唯封禅五岳,方称为功盖轩辕氏!”王客同愈发激动,道:“不仅如此,还有多少人想借此事升官?
人心所向,即使圣人想停,此事也停不住!”
封禅西岳是人心所向,这不算假,至少有一部分人能从此事中得到极大的利益。
当然,也有许多人反对这般劳民伤财之事。
但事情已经做到了这个地步,反对者的声浪早被压下去。如今支持者们正在兴头上,有人盼着赏赐,有人盼着升官。
这时候想停下来,谁能答应?
“于我们而言,只有把西岳祠重修起来,这是唯一的活路。”王客同掷地有声,道:“使君不明白吗?”
“这如何可能?钱财、木料、工期,做不成的……”
“事在人为,总能想到办法。”
说着话,王客同回过头来,只见有两个汉子向他走来,道:“华阴县令王客同?”
“你等是何人?”
一枚令符被递到了王客同面前,来人道:“我等奉命前来查看西岳祠,拿到了纵火者。”
“纵火者?”
“李白。”
王客同一愣。
他其实认得李白,那是天宝三载,李白被赐金放还,路过华阴县,曾醉酒冲撞了他。
此事后来被华阴百姓编成了一个故事,称李白是听说他贪赃枉法、为给他一个教训,才骑驴跑到县衙,给了县令一个难堪。
还有鼻子有眼地说了李白是如何痛斥他的。
“曾令龙巾拭吐,御手调羹,力士脱靴,贵妃捧砚,天子殿前尚容我走马,华阴县里就不许骑驴?”
“不知李翰林至此,恕罪恕罪。”
“尔受国家爵禄,不能体恤黎民之苦,反而贪赃枉法,坑害百姓,罪过多端。若再不改邪归正,实难饶恕……”
王客同想着这些,摇了摇头,认为若真问罪李白。反而要教世人以为他是在挟怨报复,弄巧成拙,但此事已不是他能做主的了,遂道:“李白名气太高,只怕是?”
“要的就是名气高。”
薛白已留意到华山上多了些生面孔。
但等他一路回到镇岳宫,并没有人认出他的真实身份。
“李三郎,回来了就好,贫道正担心你陷在火海之中。”
与镇岳宫的道长说了话,待见到杜妗,详聊之后,薛白反而愈发疑惑起来。
昨夜,西岳祠的火显然是有人故意放的。但他想不出到底是谁,这么做目的又在何处。
之后宗多君忧心忡忡地回来,见李腾空便连忙求助,说李白似乎被捉了。
“只捉了太白先生,却不捉我,可见他们还没有发现薛白就在华山。”
“那此事与我们无关?”
“不会无关。”薛白道,“太白先生是与我一起来的,无论如何要救他。”
杜妗道:“我打听到,华阴县令王客同想要重建西岳祠。”
“只凭他?”
“是,钱财、人手、时间皆不足,但他似乎不重建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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