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不杀吉温,他必须尽快下决定。
今夜发生的许多事推给一個死掉的吉温看似更简单,但简单未必就好。
依原本的计划,他需要一个活着的吉温来担责任。
马上就要去杀吉温之子,若让吉温活着,终究是个大祸害。
脑中迅速作着权衡,却听马嘶声起,那边吉温竟根本就没有指挥抵抗,毫不犹豫飞马便逃。
右骁卫毕竟是披甲的兵士,与普通护院不同,没那么快被杀完,且姜亥等人只顾着抢回姜卯,给了半队人马逃窜的机会。
只有站在薛白身边的一人抬起弩,试着在黑暗中瞄着吉温。
“暂留他一条命。”薛白低声道。
弩箭依旧射了出去,隐隐传来叮的一声,大概是射到了哪个右骁卫的盔甲上。
“嘿,他在夜里骑马跑,本来就射不准。”
陇右老兵回过头说了一句,是浓重的凉州口音。
马上让薛白想到了那句心里刚焦刚焦底,眼前这人就是送他去活埋的车夫。
“你叫什么名字?”薛白问道。
“没名字,募兵时要名字,我说是凉州人,就都叫我老凉。”
说话间,老凉装填了一支弩箭,射杀了一人。
“我记得了,老凉。”薛白道。
须臾,陇右老兵抢回了姜卯,没死的右骁卫士卒逃散开来,一场战斗迅速结束。
“救回阿兄了!”姜亥大喜,急着给姜卯解绑。
他们连着两次偷袭成功,是趁着两个坊的巡卫没来得及反应、出其不意,又有薛白里应外合,没有遇上大股的披甲之士。
但现在巡卫们已反应过来,各个坊楼、望火楼上呼声阵阵。
紧接着,十字长街四面都响起了脚步声。
“怎么办?”老凉下意识便向薛白问计。
姜亥道:“这次真逃不掉了,和他们拼了!”
薛白四下一看,抬手一指,喝道:“你们往路边躲躲,我去支开追兵。”
这十字大街确实是很宽阔,天色又暗,道路两边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但倘若巡卫执大量火把而来,终究能发现他们。
陇右老兵们习惯了听从命令,毫不犹豫丢掉火把,跑过长街,躲入坊墙的阴影中,倾刻便消失在深邃的黑暗之中。
走之前,他们竟还不忘给倒地的金吾卫补刀,以防有活口指认他们的所在。
薛白翻身上马,往吉温所逃的长街北面驰去。
常乐坊西门则已有金吾卫赶出来,薛白远远向他们喝令道:“吉法曹被人追杀,往北去了,还不快追?”
金吾卫们愣了一下,还在想这人是谁。但确实有人看到吉温跑过长街,遂往北追了过去。
密集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火光在长街那头亮起。
陇右老兵们蹲在黑暗之中,盯着那火光,渐渐屏住了呼吸。
近了。
老凉端起了弩,做好拼死的准备。
下一刻,有人飞马从北面赶来,在街口处大声喝道:“快追!吉法曹往北去了!”
金吾卫从长街南边奔过,路过了陇右老兵,相距不过十步。
老凉缩着身子,看着眼前的火龙飞舞而去,额头沁出细细的汗珠。
幸而,没有金吾卫伸出火把往路边照,其主将奔到了街口,与薛白交谈起来。
似乎是不太相信薛白,这场交谈很久。直到常乐坊又有金吾卫赶到说明了薛白的身份,才尽数往北追去。
“真走了?”
“哈。”老凉这才深深呼吸了几口,“这小郎子,审讯问话,指派人做事,真是一把好手。”
姜亥道:“他不论说甚屁话,听着就像真的。”
拓跋茂讥笑道:“世家子弟是那样的,从小染了一身官气。”
“管他,救出了我阿兄就好。是吧?阿兄。”
“你们说,之后要宰了他吗?”拓跋茂忽问道。
“知道裴先生身份的人还没除干净,他还有用。”
“我知道,我是说,等事办完了,宰了他吗?”
老凉摇了摇头,道:“没人下令。”
拓跋茂道:“裴先生是因为当着金吾卫的面,来不及下令,但他那眼神我都看到了。”
“去你娘的眼神。”姜亥骂道:“既没命令,他还放了我阿兄,我还能坏了道义?那我和奸相有屁的区别。”
“区别就是人家富贵至极,而你就是个屁。”
姜亥不怒反笑,得意道:“哪怕只当个屁,老子也不屑学奸相。”
“你也只配啖狗肠了。”拓跋茂道:“随伱们,哪怕今夜不杀,明日裴先生自会找别人宰了他。”
还没讨论出结果,只见薛白已策马回来。
“薛郎君,接下来杀谁?”
薛白丢过辛十二的通行文书,道:“等吉温回过神来,必带人往南搜。你们绕道走,到常乐坊十字街附近等我。”
“知道,还有吉大郎没杀,你先查。”
拓跋茂道:“等你安排。”
薛白坐在马背上揉了揉额头,也感到有些累。
但今夜事还没完,且做得越多,必定会留下疏漏,明日还得接着弥补,需得撑下去。
他想了想,吉大郎与辛十二在东市绑走杜媗之后是被王准喊到青门饮酒,这些纨绔宵禁不归家能去哪?
若要打听,他认识的人当中只有一人最有可能知道。
他遂掉转马头,重新往常乐坊杨慎矜别宅行去。
拐进巷子,前方有人提着灯笼策马而来,却是皎奴。
薛白没举火,知道她看不到自己。拉着缰绳便打算避开,以免她跟着做事不方便。
但转念想到李林甫疑心重,今夜脱离监视太久反而不妥。
他当即驱马迎上去,语气不善道:“你跑到何处去了?”
皎奴正心情低落地赶着路,黑暗中忽然撞出一人骂她,她先是大怒,灯笼一提,见是薛白,却是忘了发火,直接道:“鸡舌瘟从我手里抢走了人犯!”
“还敢说。”薛白叱道:“让你拦住他,你看现在他把事情坏到何等地步了?”
皎奴气得说不出话来。
“苦心追查,毁于一旦。”薛白道,“右相怪罪下来,全都去死罢了。”
皎奴脸色苍白,急道:“此事又不怪我们,分明是鸡舌瘟阻拦我们、又抢走人犯!”
薛白不理她,冷着脸赶向杨慎矜别宅,向金吾卫问道:“郭将军可在?”
“郭将军去道政坊了,薛郎君怎又回来了?”
“原本要去见右相,走到街口遇到吉法曹与贼人厮杀,只好折还回来。”
守门的金吾卫不由心中嘀咕,就鸡舌瘟那等人,哪配得上厮杀这样的词?
“国舅还在吧?”
薛白又问了一句,得到肯定的答复,大步便往后院赶去。
接连穿过重重院落,前方有两名右骁卫士卒蹲在廊下闲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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