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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唐华彩(1~402)作者:怪诞的表哥 - 第 784 页

  鲜于仲通皱眉道:“杂胡凭甚与我一道献俘?”

  薛白不知所言。在他看来,鲜于仲通对南诏、安禄山对契丹的功劳,半斤八两吧,都是把问题遗留到下一个朝代还不能解决。

  “右相已查过,杂胡是虚报战功。”鲜于仲通道:“我等攀悬崖、穿毒林,血战南诏,到头来却与这等货色并肩,对得起那些战死的兄弟吗?”

  薛白配合着叹息一声,心想,自己对不起那些战亡者的地方太多了。

  鲜于仲通放低声音,道:“将士们不满,我怕到时拦不住。你得圣人、贵妃恩宠,到时多担待些。”

  “节帅放心。”

  薛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了,是想把他当枪使,对付安禄山。

  他倒也没有不愿意,这确实符合他的诉求。

  只是看能达到什么目的,是真能剥弱安禄山的势力,还是只是争功抢风头而已。

  谈过此事,薛白不等鲜于仲通再要求他排在其周围,径直到了队伍后方。

  阁罗凤正被押在一辆囚车当中,有气无力地站着,见薛白过来,目光便一直锁定在他身上,还唤了一声。

  “薛白。”

  薛白见他有话要说,干脆驱马到了囚车边。

  “我很快要死了。”阁罗凤道:“但我想,我们都一样希望南诏能和平地臣服于大唐。”

  “是吗?”

  “我自私,叛乱是因为我想称王称霸。”阁罗凤道:“可我并不希望子孙步我的后尘。”

  薛白笑了笑,猜想,如果不是自己保下王忠嗣。

  阁罗凤也许已实现了其称王称霸的理想。

  “你认知很清醒啊。”

  阁罗凤道:“你是聪明人,该知要让南诏臣服。兵戈之外,更该教化。故而,我想拜托你教化南诏。”

  他担心郑回不能够保全他的孙儿,希望薛白能帮一把,话不必说透,说到这里,薛白已能明白他的意思。

  队伍已开始向前走,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他却沉默了一会,抬头看着巍峨的长安城门,像是入了迷。

  “长安啊。”

  阁罗凤忽然感叹了一句,流露出对长安的无比仰慕。

  “我上一次来,还是我父亲刚被封为云南王,我代父入朝觐见,从那以后,我再没忘记过长安。”

  “那你还反?”

  “我不可能生活在长安,南诏才是我该待的地方,长安是梦中的地方。

  可人若总在梦里,若不是睡着了,就是死了。”

  薛白能感受到阁罗凤对长安的感情,于是想着,安禄山该是也很爱长安吧,所以若得不到,宁可毁了?

  慢慢地,队伍进了明德门。

  囚车经过城门时,阁罗凤道:“你看,我来到梦中,马上要死了。”

  “好吧,有道理。”

  “我明知我来了会受尽屈辱而死。”阁罗凤道,“你可知,我为何不早早自尽吗?”

  “再看一眼长安?”

  “不。是为了让陛下高兴,他羞辱我,高兴了,才有可能放过我的子孙,不再对南诏兴师问罪。”

  薛白道:“你很了解圣人?”

  “别看我远隔千里,我把陛下摸透了。”阁罗凤道:“所以,我才敢反。”

  “嗯?”薛白对这个问题颇为好奇,引导着他继续说。

  “这些年,从云南太守府就能看出来,大唐已经不再像从前了。”

  阁罗凤不知如何描述他的感受,想了想,说了个小事。

  “前些年,唐军取安宁城的盐井,为的是以盐控制爨人,一开始,还知体恤蛮荒之人,慢慢教化。

  可渐渐地,唐官们只顾利益,对爨人也施以苛捐杂税。

  我每次见他们,你知他们谈论的都是什么?”

  “是啊。”阁罗凤道:“他们最关心的,是给陛下进奉多少贡品。他们又能从中得多少。”

  从天宝五载听到《得宝歌》开始,薛白就感受到了以天下供奉李隆基一人的热闹景象。原来这风气,在南诏都那般浓厚了。

  “大唐已经不是以前的大唐了。”阁罗凤道,“我感受得到,所以我有勇气造反。”

  说着,他渐渐悲伤起来,最后叹息了一声。

  “我倒在了大唐落日的余晖里啊。”

  薛白觉得他这个比喻并不贴切,可却能从中感受到大唐在迅速衰弱,对边境的威慑力远不如前,阁罗凤叛了,阿布思叛了,对契丹、奚的战事也连接受挫。

  安史之乱不是突然发生的,它是诸多叛乱中的一个……

  忽然。

  “大唐万胜!”

  “万胜!”

  朱雀大街上爆发出了欢呼声。

  将士载誉归来,满城为之喝彩,赞誉声一浪接一浪。

  四月初的桃花被采摘下来,装在花篮里,由美丽的少女挎着,在街边向道路中间洒来。

  “薛郎!”

  花瓣如雨,落在薛白衣襟上,他忽然想到了一句诗——冲天香阵透长安。

  在薛白前面,是鲜于仲通的一个亲兵,很年轻。

  这亲兵从益州南下,确实也是经历了极艰难的行军、战斗,终于享受到了这样的荣耀,自然觉得是自己应得的。

  他朝那些洒花的少女挥了手,欢喜至极。

  忍不住转过头,不由自主地与薛白道了一句。

  “我真是太爱长安,太爱这大唐盛世了。”

  薛白勉强笑笑,道:“是啊,大唐盛世。”

  他在想,若没有改变,若这次依旧是鲜于仲通挂帅然后大败于南诏,数万将士埋骨洱海边,是否能让这盛世清醒一些?

  也许能吧。

  不对,还有杨国忠,以其人的德性,想必也会虚报战功。

  即使没有杨国忠,以李隆基好大喜功的德性,也会有旁人虚报战功。今日,安禄山不就如此吗?

  队伍快要到朱雀门前了,忽然,东面一阵锣鼓喧天。

  一支队伍向这边而来,有数面大旗迎风招展,第一面上写着范阳节度使安禄山几个大字。

  周围百姓一阵欢呼,又拥过去看各种奇珍异兽。

  “天马,这次也有天马吗?”

  “看!好漂亮的白鹰!”

  鲜于仲通原本还趾高气昂,听得动静,怕被抢了风头,连忙吩咐队伍快些前近,抢在范阳的队伍之前抵达朱雀门。

  他进益了,在云南支援王忠嗣时就远没有这般果断。

  剑南军得令,当即往前拥去。

  袁思艺带来迎接的内侍们猝不及防,当即一阵大乱。

  混乱中,薛白如局外人一般驻马而立,抬头看向皇城朱雀门城头,只见御伞已经高高插着了,金吾卫执守得密密麻麻。

  旁人想到的是荣耀,是封赏,可他想起的却是王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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