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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唐华彩(1~402)作者:怪诞的表哥 - 第 830 页

  此去,我看了嘉陵江上的浪花,用了五载光景啊。”

  张萱同为画师,如何不明白老友为了画作而付出的心血,感慨道:“这些年过去,杨钊已成了杨国忠,高居宰相。你啊,连幅画都没画出来。”

  “人生在世,总有些事得要慢慢做,一笔一划,急不得,急不得。”

  话题又回到作画上,聊了几句之后,哪怕张萱无比不舍,也只能目送着友人远走。

  当马蹄声远去、消失,最后只留下一个孤独的白发老人还站在那里,喃喃自语。

  “急不得,但只怕这是你我最后一次相见了啊。”

  说罢,张萱拄着拐杖,艰难地往山上走去。

  他已经很老了,这段路走得极为艰辛。

  而多年供奉宫中所赢得的财富、荣耀。并不能在他苍老后让他的腿脚轻快一分。

  回到迎阳洞时,木楼下方拴着三匹马,却是有人从另一条山道上找过来了。

  张萱并不想见外客,他知道那些人无非是来求画的,他们愿意为了他的画付出无数金银财宝,他却不愿再把少得可怜的生命用在为旁人作画上。

  他于是拄着拐杖,勉力攀上山顶,坐在那看着太阳缓缓西移,渐渐变成金黄,染红云彩。

  他宁愿花很多的时间看一场日落,也懒得追求世间的名利。

  直到太阳完全落下,迎阳洞内亮起了篝火,有烤肉的香味飘了过来。

  张萱犹豫片刻,终于起身,回到了他的隐居之所。

  一个给人观感很好的年轻人上前,扶住了他,同时道:“叨扰张公了,我鸠占鹊巢,该拿烤肉赔罪,请张公入座享用。”

  “老夫眼花、手抖,已不能再作画喽。”

  “此来,不是想让张公作画的。晚辈薛白,常在宫中走动,此前竟无缘见张公一面。”

  “你便是薛郎?”张萱有些意外,笑道:“你来得晚了些。”

  “不知张公何意?”

  张萱未答。

  由薛白扶着进了迎阳洞,先是看了看篝火上在烤的羊腿,满意地点了点头,对正在洒盐的刁丙道:“多洒些花椒。”

  刁丙一愣,暗忖这老头子好毒的一双眼,竟这么快就看到他行囊里带的花椒末。

  那边,张萱已看向了洞内的壁画,向薛白问道:“可看得出这是谁的手笔?”

  画的是一幅山水,其中还有仙人,一看就不是张萱的风格。

  张萱画人,喜欢把人往丰满了画,比实际上要肥一些。

  而这位画师的风格就写实些,笔下的仙子都是鹅蛋脸。

  薛白确实不擅长看画,虽能鉴赏得出这壁画极好,气韵雄壮,笔迹磊落,大处挥洒恣意,细节又十分稠密。

  但要凭此认出是哪位画师,却不太可能。

  好在,他随颜真卿学过书法,而这壁上也有题跋,记述了作画的时日辛卯年孟秋。

  “家师曾得张旭张长史真传笔锋十二意,与这字有相似之处。”薛白缓缓道:“我也曾观公孙大娘舞剑……”

  他指向了画中那仙人的衣带,继续道:“此画中,仙人衣袖飘扬,有迎风起舞之动势,飘逸而利落,仿佛剑舞,也许便是名扬天下的吴带当风。”

  张萱闻言,抚须大笑。

  薛白执礼问道:“晚辈猜中了?”

  他是真不确定,因此认真发问。

  张萱点点头,道:“吴道子的书法也是师从于张旭,他还有另一位老师,你可知是谁?”

  薛白其实听闻过此事,试探地答道:“贺监。”

  “是啊,张颠、贺监皆擅草书,他们都是饮中八仙,旷达不羁、清谈风流,书法纵放奇宕。所谓与造化相争,非人工所到。而吴道子从小孤苦穷困,尝尽了世态炎凉,写不出那样疏朗飘逸的字,只好转而学画了。”

  也只有在盛唐,能轻易就遇到这么多艺术造诣高超、名传千古的巨匠。

  在山野洞穴里看一幅画便能谈及张旭、贺知章、公孙大娘、吴道子。

  这是一个群星璀璨的时代。

  薛白心里却还在想着阴谋与权争,思忖着张萱是否是有意提到贺知章。

  “说到贺监,晚辈此来,是有一事想问张公。”

  “问吧。”张萱在篝火边坐下,接过一块烤羊肉串,闻着,叹息道:“牙口不好喽。”

  刁庚便接回肉串,用匕首切成更小块。

  薛白略作沉吟,问道:“敢问张公,三庶人案发生之前,你是否为当时的太子妃薛氏作过画?”

  张萱没有被吓到,执箸吃着烤肉,喃喃道:“那该是开元二十二年,我到东宫,奉命为太子妃作画。”

  “可还记得当时情形?”

  “太子妃有两个孩子,是太子的第三子、第四子。”

  “那,入画的是哪位皇孙?”

  这对于薛白而言,是一个颇重要的问题,张萱回答得却很直接,道:“东宫第四子犹在襁褓中,由乳娘带去喂奶了,便未入画,殿下说待明年再画便是,可惜,再无明年喽。”

  薛白默然了一会,问道:“李倩?”

  “老夫不知皇孙之名。”

  “以张公之眼力,倘若相隔十余年再相见,可还认得这位皇孙?”

  张萱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缓缓摇了摇头,道:“薛郎何以认为老夫还能认得?”

  “画师往往观察得最细。”

  “可薛郎就看不出来,太子妃那幅画,不是出自老夫的手笔?”

  “怎么会?”薛白道:“题跋上分明留的是张公的印。”

  “圣人命老夫去作画,自然留的是老夫的印。”张萱道:“可那日老夫与殿下多饮了几杯,有些醉了,便让旁人代笔了。”

  “张公可是在与晚辈耍笑?”

  “此事瞒不了的,若细看那幅画与我旁的画作,总能辨别出来。”

  薛白问道:“世间竟有人能仿得了张公的画?”

  张萱道:“你若寄望老夫为你辨认那孩子,且死了这条心吧。老夫不骗你,是真认不出喽。”

  “那敢问张公,当年是谁有如此高超之画技,竟仿得了张公的笔墨。”

  “你所问,老夫都答得干脆。”张萱道:“若再要往下问,不如你先说说为何前来探询此事?”

  虽然张萱只是一个宫廷供奉,可在宫城待了一辈子,见识了太多阴谋诡计,自然也有城府。

  薛白沉默了,负手走到山洞口,看着满天星斗,考虑着。

  他希望在暗中利用皇孙的身份来积蓄势力,又不希望因太早公开而被牵扯、或被揭穿,个中平衡是不好把握的。

  越来越多的坦诚必然会带来越来越多的危险,而危险又与机遇成正比。

  “我来,是想看看张公能否认出我。”

  薛白还是做了决定,说着话,转过身来,在张萱对面盘膝坐下,坦诚地与之对视。

  张萱诧异不已,愣愣看着薛白,道:“何……何意?”

  “我出生于开元十八年。”薛白回忆着曾在皇家玉牒上看到的关于博平郡主的生辰八字,缓缓道:“庚午年,属马,冬月出生,算是马尾巴,有一个孪生姐姐。”

  张萱手里的盘子掉在了地上,而他本人似乎没有意识到。

  他就那样呆愣愣的,盯着薛白看了很久。之后,他用力揉着苍老的眼睛,似乎想努力辨认。

  可当年那幅画真不是他画的,当时他只顾着饮酒,并未仔细端详过那个孩子。

  薛白眼神坚定,似乎在告诉张萱,没有人会冒充一个逆贼的儿子。

  他是状元、中书舍人,是圣人与贵妃身边的红人,倘若不是真的,他不需要当李倩。

  在目前这个情况下,他不需要证据就能用巨大的风险使别人相信他编织的身世。

  终于,张萱放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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