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你的模样所写,谁看了这契书不说是你?”
“对了,你们还没与我详述这薛锈是谁。”
“你起来,我与你细说。”
薛白只好重新坐起,杜媗点亮了烛台,倒了杯热水,杜妗则娓娓道来。
“河东薛氏这一房,确实显赫,子弟以姿仪丰美著称,常出驸马、郡马。
如,薛瓘为太宗嫡女城阳公主驸马、薛绍为太平公主驸马、薛儆为鄎国公主驸马。”
“到了薛锈这一辈,他长兄薛崇一娶了宜君县主;他妹妹嫁给了太子李瑛为太子妃;他自己则迎娶了圣人第四女唐昌公主。”
听到这里薛白已明白了,问道:“薛锈卷入了废太子案?”
“嗯,与李林甫有关。”杜妗微微叹息了一口气,“此事说来话长……”
当今圣人年少时经历武周迫害,能登上皇位,实属不易。
可谁也没想到,他后来竟爱上了武家的女儿武落衡,且一发不可收拾,不惜废掉曾与他同甘共苦、为他以袍换饼的结发之妻王皇后。
王皇后一死,他便想册立武落衡为皇后。不料遭到群臣的激烈反对,只好独创了惠妃之名安慰她。
武惠妃虽没争到后位,一心要将儿子李琩扶上太子之位。但经历了武周一朝的百官对她极为警惕,百般阻挠。
当时,李林甫还只想求一个小小郎官,却被亲戚嘲讽“郎官须有素行才望高者,哥奴岂是郎官耶?”
仕途无望,李林甫只好攀附武惠妃,发誓为寿王李琩立储之事效力,从此步步高升,当上了礼部尚书……
“开元二十四年,太子李瑛的生母赵丽妃过世,武惠妃立即使人状告李瑛阴结党羽,圣人欲废太子,被宰相张九龄拦下,甚至怒叱武惠妃。
李林甫遂暗中攻讦张九龄干涉圣人家事。”
“开元二十四年,李林甫设计陷害,使张九龄罢相,他们终于搬开了最大的拦路石。
当年四月,武惠妃召唤太子李瑛及两个同母弟、驸马薛锈入宫捕盗,待其披甲入宫,状告其兵变谋逆,李林甫则以天子家事之名禁绝百官求情。圣人贬太子三兄弟为庶人,后赐死。薛锈则赐死于蓝田驿。”
“主导此事者,除了武惠妃、李林甫,还有武惠妃之女咸宜公主、驸马杨洄。可笑的是,武惠妃当年便病死了。而过了两三年,正是在咸宜公主的蹴鞠场上,圣人看上了李琩之妻,李琩终究是无缘储君之位……”
听到这里,薛白目光一动,沉吟道:“也就是说,李林甫、咸宜公主、杨洄,皆与薛锈之死有关。因此辛十二把官奴的买家写为咸宜公主?”
“我不信一个家奴能有这样的心机。”杜妗道。
薛白目露思索,皱了皱眉。
杜媗道:“我担心的是……过贱立契的文书,往往是有两份的。”
屋中气氛一滞。
他们都知道,契书有可能是假的,但也有可能是真的。
当然,薛白也未必就是这个薛平昭。
“若要查。”杜妗缓缓道,“我可以去咸宜公主府拜会……”
“不查。”
薛白道:“辛十二才找到那奴牙郎、吉祥的拜帖还没送出去,且我还活着,咸宜公主一定还不知晓此事,不能打草惊蛇。”
“这可能就是你身世的线索……”
“假的。”
薛白根本就不在乎身世的真假。
在大唐醒来,这真假于他而言已没有一丝一毫的意义。
他有自己的父母,虽然他们很早就不在了,但他上辈子的记忆还在。
那么,身世门第就只关乎利益,如此而已。
若有朝一日这身世对他的前途有价值,他大可以承认自己就是薛平昭,假的也能办成真的;
但现在这只是个致命危险,他要做的只有遮盖它,真的也必须做成假的。
薛白显得十分冷漠,他自觉是个肮脏无情的政客。
“我必须有个安全的身世,要尽快,赶在此事揭开之前,且要让最有权势之人为此背书、让世人承认。”
第 51 章 赠礼
一觉睡得天昏地暗,薛白睁眼时,只见窗窗枢上洒着一层金色的夕阳,显得平静而祥和。
还活着。
可见咸宜公主府果然还不知情,辛十二死得够早。
昨夜到最后,他却没把那致命的契书烧了,想的是往后若有实力了,他可以当薛平昭。
畅想了一下,若能借李林甫之手废掉太子李亨,再除掉李林甫,扶持一个亲善自己的皇子登基,为李瑛、薛锈翻案,或能以薛平昭之身份,继承河东公之爵位,再借河东薛氏之威望谋任节度使,便算是一方诸侯了。
志向已不可谓不大,连杜妗都觉是异想天开。
要做到这些,至少也得有红袍高官的权力。
总之是因为这个野心,他们继续把那要命的物件藏了起来。
薛白深知往往这样的贪婪会引来祸事。但权场本就如此,机遇越大、风险越大。
他这两日还得到虢国夫人府拜会,不宜藏东西,暂时还是由杜媗保管。
此时便在想,这姑娘早晚还是要改嫁,到时立场一变,未必还能像现在这般可信……
忽然,隐隐听到了前院方向传来了争吵声。
薛白不慌不忙地起身,整理了仪容,方才踱步到前院。
“京兆杜氏也算名门,竟如此无礼?”
“我主家虽落魄,却绝非你等可以羞辱的,将礼物带回去吧。”
“何谓羞辱?我家阿郎出身于弘农杨氏二王三恪之贵胄,公卿之子……”
前院,全瑞还在与人争论,隔着院墙,杜有邻则在二进院里大喝了一声,杜家奴仆一拥而上,将几口木箱往外搬。
薛白走到廊下,与正在看热闹的杜五郎并肩而立,只见有一队衣着光鲜的奴仆拦在那还想相劝。
“杜公,我家阿郎诚心诚意,你家只是杜氏旁支小户,又落罪罢官……”
“老夫让你们滚!”
杜有邻没忍住,亲自赶到前院,抢过全瑞手中的一封礼单用力摔到门外,大骂道:“滚!滚!”
杜五郎握着拳挥了挥,叫了声好。
一众奴仆推出箱子,用力将门关上,嘭的一声响,杜有邻怒气未歇,气冲冲转回后院,身后卢丰娘哭着追赶。
“阿郎……”
杜五郎看得气血沸腾,转向薛白问道:“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不知道,你们吃过了吗?”
“到我屋里吃,边吃,我边与你说。我家让人羞辱了,真真可恨。”
晚膳吃的是汤饼,据厨房的胡十三娘说。只有杜家父子、薛白的碗里有几块羊肉。
杜五郎让她帮忙端到东厢屋里,门一栓,才不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
“伱知道御史中丞杨慎矜吧?那日在大理寺他便是主审之一,与你说过话的。”
“这老匹夫,比我阿爷还大两岁,却说要来向大姐提亲,昨夜就让人送了礼过来。
初时,我爷娘还以为他是求娶,高高兴兴与他家管事谈上几句,拐弯抹角地说来说去,竟是要纳妾,这怎么可能?”
杜五郎说到这里也是激动起来。
薛白忙把碗挪开一点。
“我家是旁支不假,阿爷也丢了官,但也是望姓之后,绝无卖女儿与人作妾的可能。
还二王三恪,隋朝都亡了多少年了,真当自己是皇帝后裔。
那杨家管事在阿爷面前不停说礼单丰厚,阿爷越听越怒。”
“你大姐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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