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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国师 - 第 246 页

  所以,无论是背负甲胄所需的骡马、负载步兵变成骑马步兵所需的马匹、运输粮食的驴车,都注定了燕军无法像蒙古人那样横跨万里进行远征。

  道衍亦是轻声叹道:“蒙古西征,古之未有,后世亦难做到。”

  “《西游录》曾记载蒙古西征场景,便是所谓:山川相缪,郁乎苍苍。车帐如云,将士如雨。马牛被野,兵甲赫天。烟火相望,连营万里。千古之盛,未尝有也。”

  朱棣也不仅点头,既然做不到,再说“心脏地带”、“大陆桥”,恐怕也只是纸上谈兵而已。

  道理没错,可除了成吉思汗时代的蒙古人,没有那支军队能再次做到了。

  毕竟,大陆桥上的地形过于恶劣,环境也过于艰苦,非是成千上万既能吃苦耐劳又能游牧为生的士卒所不能为。

  ……

  “我觉得不对。”

  郑和率先开口:“不对的原因也很简单,敢问这位姜先生,唐安西军自从怛罗斯之战,过了多少年便失去了对安西都护府和北庭都护府的控制?”

  姜星火淡淡答道:“怛罗斯之战十余年后的安史之乱起,唐廷开始逐渐失去对西域的控制,而此战四十年后,唐廷彻底失去了安西都护府和北庭都护府……唐诗人白居易的那首《西凉伎》便曾言:平时安西万里疆,今日边防在凤翔(陕西宝鸡)。这首诗所反映的,就是这种唐廷对西部疆土彻底失控的情况。”

  “那便是了!”

  郑和学着关公的模样,轻抚着自己的假胡子,说道:“之所以短短四十年,唐廷的西部边境就从几万里之外的葱岭,一路退到了陇山东侧的关中凤翔府,缘由便在于西部隔壁、沙漠实在是难以补给,纵然驻扎军队,纵然能依靠商贸的利润来添补支出甚至能有结余,越打越富、越打军功越多,但这个所谓的‘大陆桥’、‘心脏地带’根子上的问题是解决不了的。”

  “且说来听听。”朱高煦好奇问道。

  郑和肯定地说道:“那就是西域丝绸之路这条富裕的商路,归根结底只是贸易途径,它本身并不能生产出足够的补给品,包括甲胄、兵刃、箭矢、粮食,都得从遥远的关中运输过来,光算钱的话或许不亏,毕竟占领了西域就能拿到商路收税权,但这些东西一旦发生战争,却不是光用钱就能买得到的。”

  说完,郑和自信地看着姜星火。

  有些出乎朱高煦的意料,姜先生并没有进行反驳,反而予以承认。

  “你说得对,尤其是‘商路只是贸易途径’这句话,说的尤其地对。”

  “所以回到之前我们提到的那个问题,你或许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我说陆权论的核心,其实便是人口、资源的集中化与高压化。”

  “须知道,任何抛开贸易通路权来谈陆权论或者海权论,都是没认识到事情的本质。”

  “陆权或是待会儿要提到的海权,作为国家强权,都是维护国家的国际权力,即国与国之间的交际权力的一种手段而非结果。”

  姜星火问道:“那么什么是国际权力?”

  朱高煦率先答道:“便是如唐廷那些大将军一样,纵横西域,动辄灭国,若有不服华夏的国家,便让它彻底毁灭。”

  郑和想的则更深远一些:“我认为应该是对其他国家的影响能力,可以让其他国家对华夏低头俯首。”

  姜星火摇了摇头。

  “有一句话叫做庙堂是经济的延续,战争则是庙堂的延续,国际权力,便是某个国家可以从战争、庙堂、经济等等角度,全方位影响其他国家的能力,而其中最根本的、最持久的,则是经济利益。”

  姜星火看向了朱高煦,轻声问道:“你还记得我们《国运论》第一卷的那节课吗?那节课,我们也提到了唐朝。”

  朱高煦一怔,旋即回忆起来。

  “那时候姜先生您吟了一首诗,神情颇为悲切。”

  “君不闻,汉家山东二百州,千村万落生荆杞!”

  “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那节课您说,之所以唐廷不惜穷兵黩武也要控制西域,便是为了做大西瓜。唐廷如果掌握了丝绸之路,就拥有数不尽的财富,不需要依靠田赋过日子。”

  朱高煦忽然“咦”了一声。

  他恍惚间,似乎想起了,姜星火在几个月前,埋下的一句话的伏笔。

  “无论是强汉还是盛唐,最终都失败了……这里面还涉及到‘国运论’的核心,以后再讲。”

  草灰蛇线,伏脉千里。

  姜星火看着朱高煦的样子,欣慰地搓了搓手,这个学生记得很认真。

  “看来你想起了,那么今天,《国运论》的第三卷,我就为你揭晓在第一卷埋下的引子。”

  “为什么强汉盛唐企图控制西域商路的扩张行为,最后都失败了。”

  “这也是陆权论与海权论的根本区别所在。”

 

 

第一百七十六章 不同

  姜星火不待两人再思考,靠他们的脑子和见识,即便能思考出问题的真正答案,耽误的时间也太久了。

  而这里面有一些内容,历史、地理、经济,过去很多节课举得例子,其实在无形之中,此时都串联在了一起。

  姜星火没有给新狱友再复述一遍的兴趣,他也不管对方听不听得懂了,反正是给朱高煦讲。

  姜星火直接说道:“强汉盛唐企图控制西域商路的扩张行为,结果都以‘暂时成功,最后挫败’结束,而在这以后,伴随着小冰河期的到来,农耕最佳降水线开始南移,带来的连锁反应便是关中不再成为经济中心,这也导致了以关中为基本盘的唐廷,财政也更加捉襟见肘,于是开始了两税法更化、两税三分法更化,进入了与藩镇的央地税收博弈……这些内容,都记得吧?”

  朱高煦一时有些瞠目结舌。

  他从来没想过,之前讲过的种种看似孤立的、分散的,不同科目的内容,最后竟然神奇地,连在了一起?

  “这便是说,人口、金钱、技术等经济要素,其实都是跟随经济活动分布的。”

  “那么经济活动的核心是什么?”

  “自然是货物运输的时间和数量。”

  “此前我们还说过,华夏文明之所以是大河文明,便是因为最初华夏先民繁衍于黄河两岸,利用黄河进行货物的运输,可以有效地节约运输时间,提高运输数量……其实纵观古今中外,都是这么回事,靠近水源就是容易产生繁华的城市,当年唐朝八水绕长安的盛景,便是这个道理。”

  见两人还是有些费解,姜星火一语道破。

  “说货物、金钱、经济,你们难以理解,那你们其实可以把这些词,等价换成一个词。”

  “粮食!”

  “粮食,就是自古以来的货物、金钱、经济!”

  姜星火如此说来,朱高煦与郑和就清楚了。

  早说嘛!

  扯那么多货物、金钱、经济之类的,还让人觉得挺复杂,其实说白了,不就是考量“运粮食的时间和数量”吗?

  这么一说,两人就理解了姜星火所说的意思。

  朱高煦又联想到了姜先生地理课所讲的那个例子,于是说道:“那大明定都南京,后来考虑迁都又放弃,便是也有这个原因?”

  “当然如此,关中经济中心的地位早已转移,自然也就难以负担庙堂中心的地位,毕竟在华夏历史的传统上,庙堂中心往往是大量人口的聚集地。太祖高皇帝天纵神武,定然是也想到了这一点,若是强行以非经济中心的西安来负担大明的庙堂中心,自然只有一个办法。”

  “——靠着经济中心江南的粮食来供养庙堂中心西安的人口。”

  “而长此以往,经济中心江南与庙堂中心西安之间,必然离心离德。”

  “这是农耕社会几乎不可调和的局限性,无解。”

  ……

  此言一出,密室内顿时寂静的可怕。

  朱棣面色有些难堪。

  李至刚更是直接吓得大粒的汗珠又从额头流了下来。

  原因无他,只要记性超过金鱼的人都知道,前几天刚把“改北平府为北京”的提议送到内阁的,就是李至刚。

  没错,正是李至刚揣摩了朱棣的想法,才大胆首倡迁都。

  而如今姜星火这么说,不仅仅是在打李至刚的脸,更是在打朱棣的脸!

  “新皇帝不会一气之下也把本官送进诏狱里吧?”

  洪武帝送进诏狱一次。

  建文帝送进诏狱一次。

  永乐帝,还没把他送进去呢。

  李至刚紧张地看着朱棣,等待着对方的雷霆大怒,以及很有可能降临的吃挂落。

  朱棣脾气不好这件事,李至刚二十多年前给朱标当属官的时候就知道了。

  虽然朱老四没有朱老二那么暴虐,但也绝对不是什么良善人家。

  李至刚为墙对面这位胆敢说出如此直白道理的勇士,默默地在心里送上了一副挽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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