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坚定地回答道:“是同一个东西,也不是同一个东西。”
“必定之狱,是尚未被认知的自在之狱。”
道衍此时的眼神,变地明悟了起来:“所以说,其实这世上只有一个监狱,这个监狱既是必定之狱,也是自在之狱。”
“之所以会有两个称呼,不过是由时间长河的此地到彼地的关系。”
姜星火点了点头,指着禅房墙壁上苏轼为广教寺所写的《观自在菩萨如意轮陀罗尼经》,说道。
“数百年前,苏轼来此地,跟数百年后你我来此地,所处的是同一地,却也不是同一地,就是这个道理。”
道衍已经彻底理解了必定之狱与自在之狱的内在联系。
这是一个地点,在不同历史时期的不同叫法,但在不同的历史时期,同样的一个地点,里面的人和物,却并不相同。
但道衍还是对一点有些存疑。
“即便是有了武器,仅凭必定之狱中的桌椅、墙砖,真的能打破必定之狱这种强大的束缚吗?”
姜星火摇头道:“你又着相了。”
道衍神情一滞,头一次,他天才的头脑,感到了不那么灵光。
“可能是因为生病了吧……”
但姜星火的回答,马上让道衍心中一闪而过的念头变得失去了自我遮掩的效果。
“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
“必定之狱,不是有形的实体,在使用桌椅和砖石,试图打破必定之狱的过程中,必定之狱也在崩塌,使用武器去打破,只是加速了这个崩塌的过程……或许没人推一把,必定之狱需要上千年才能崩塌,而有人奋起挥砖石,必定之狱数百年就崩塌了,继而进入到了自在之狱。”
“难以理解?”看着眉头紧皱的道衍,姜星火心平气和地问道。
“难以理解。”
道衍诚实答道。
考虑到使用上古时代的案例,应该不会引起天道的注意,姜星火换了个说法问道。
“那你觉得周礼在这个还能恢复吗?”
“当然不能。”
道衍理所当然地答道。
周礼所规定的等级制,现在看来显然是荒谬的,因为井田制都已经不复存在,也不可能存在了。
那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就成了一个笑话。
而基于这个笑话想要重新建立周礼等级制度,用周天子的授权来区分公卿士大夫的等级,也是笑话。
“周礼在周公的那个时代,对不对?”
“对,太对了。”
“周礼在现在这个时代,对不对?”
“当然是不对的。”
“那周礼在下个时代,对不对?”
道衍愣了愣,旋即答道:“不知道。”
“不见得对,也不见得不对,但有可能对一部分,也就是不对了不对一部分。”
姜星火平静地说道:“对-不对-不对不对,这就是同一个监狱进化的过程,也是掩藏在所有历史进程下的真正规律。”
道衍闻言,三角眼中流露了莫名的神情。
道衍忽然明白了姜星火的刚才关于“必定之狱必然崩塌”的意思。
从“对”到“不对”的过程,就是从“必定之狱”到“自在之狱”的过程,也是周礼从正确到错误的过程。
任何在上一个历史时期“对”的事物,在下一个历史时期,都极可能是“不对”的。
所以,他的心病,从根本上来讲,是不需要担忧的。
无论有没有屠龙刀,随着时间的推移,邪龙都必然崩解消亡,就如同乳白色的吸血巨虫一样。
但道衍还是觉得……不踏实。
道衍当然清楚,在这种“传道”的过程中,姜星火已经把“大业”的必然原理教授给了他,所以姜星火决不会藏私,该问的疑惑,还是要问出来。
“可难道就该什么都不做,坐等着必定之狱解构,自在之狱出现吗?这世间真的没有屠龙刀吗?”
姜星火思忖了几息后,答道。
“有。”
“有?”
道衍精神一振,问道:“屠龙刀,究竟是什么?”
姜星火的回答,玄之又玄,却又并没有太出乎道衍的意料。
“屠龙刀,就是邪龙本身。”
道衍隐约间,觉得自己已经抓到了问题的本质。
“那邪龙,究竟是由什么组成的?”
不知出于什么考虑,姜星火没有直接回答道衍的问题,而是叹了口气道。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听完了,你就懂了。”
“这是一个我曾经看过的电影……你可以理解为能看的故事,叫做《时间规划局》。”
第二百七十九章 解惑
道衍隐约间觉得,屠龙的终极秘密,就隐藏在这个故事里。
毕竟,道衍虽然清晰地认知到了下一个时期邪龙的存在,却始终不知道,邪龙究竟是由什么构成的。
而不能彻底地了解邪龙的组成,又亲手释放出了邪龙,才是道衍忧心忡忡的根本原因。
如果明白邪龙究竟是怎么构成的,那么屠龙的办法,自然也就有眉目了。
姜星火缓缓给道衍讲起了《时间规划局》的故事。
“在一个虚构的未来世界,人类的寿命被设定停留在二十五岁,不管他们活了多久,生理特征都将保持在二十五岁,然而到了二十五岁,所有人最多只能再活一年,唯一继续活下去的方法就是通过各种途径获取更多的时间,如工作、借贷、交易、变卖,甚至抢劫,于是时间就成了这个世界的流通货币。”
在姜星火的故事里,时间,无疑是一种隐喻。
道衍觉得,或许代表的是邪龙投射下来的软管里,每个人灵魂上的那一枚由每个人的一天外出所换来的八思巴文银币。
“时间规划局,也就是未来世界的朝廷,管理着这个世界,时间守护者会追踪并记录每个人所使用的时间和剩余的时间,一旦在时间规划局中的存额归零,就将死亡。”
“在时间规划局的世界里,由两个重要原则。”
“第一个原则,是时间的自我性,也就是每个人对自己的时间,都有具有排他性的占有权和处置权,我自己的时间,无论是用来吃饭还是如厕,都是不归其他人管的,哪怕我明知道自己只剩下最后一天,我不愿意出门赚取,而是愿意去等待消亡,你也不要来管我,我的时间自我性是不可被侵犯的。”
道衍点了点头,彻底明白了姜星火的意思。
“第二个原则,是时间的同一性,也就是说,你和我的时间流逝速度,都是一样的,你或许比我多拥有一天或是无数天,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所经过的每时每刻,流逝速度都是相同的,所以我们是同一的。”
每个人的“时间”,在价值尺度上都是相同的。
“好,那么我们继续讲故事。”
“故事的主角,叫做张三,他一直追求着‘时间自在’,也就是他可以拥有充足的时间,不再面对死亡的威胁,和母亲、朋友,一起快活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
“但是在《时间规划局》这个故事里的现实,张三却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时间匮乏者’……”
道衍忽然出声打断,他敏锐地认识到了一个词汇陷阱。
“刚才,为什么要把‘时间’和‘自在’联系在一起?没有‘时间’,张三就不‘自在’了吗?”
姜星火揶揄地笑了笑:“在《时间规划局》的这个故事里,那个未来世界的人们,就是这么普遍认知的,他们通常会把拥有大量的时间,跟自在联系在一起……我没说这种认知是对是错,只是故事背景就是这样,我们说的,只是故事。”
道衍皱了皱眉,如果把拥有的自我性时间与自在绑定在一起,那么……
道衍似乎明白了,邪龙究竟是由什么组成的。
“由于张三是一个时间匮乏者,所以为了延长自己的生命,张三必须要去获取时间,通常,他和好友会一起去出售自己的体能,用以获取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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