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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国师 - 第 419 页

  仔细地端详着有了精神的小儿子,仿佛是要把他的模样记到自己心头,陈氏满足地笑了笑,她一手端起碗,一手放在肚子前,背身朝屋外走去。

  “咣当~”

  烟尘升起,泥碗在地上崩碎溅射,陈氏还没踏过门槛,便晕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娘!”“娘!”

  屋里屋外同时响起两声焦急的呐喊,李六七和二哥一同踉跄着来到陈氏的身边。

  当李六七看到陈氏放在腹部的左手,那齐根而断的几根手指时,似是想起了什么,面色变得铁青,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便要吐出来。

  “不能吐!咽回去!”

  二哥恶狠狠地说道,直接用手掐住了李六七的喉结,把反胃感硬生生地顶了回去。

  “娘——”

  一瞬间,李六七仿佛瞎了,他的视野一片白茫茫,耳边也变得听不真切,大滴大滴的眼泪掉了下来。

  “起来,这是娘的决定,你要活下去,侄儿和嫂子还等着你把米带回家来呢!”

  二哥把李六七搀了起来,好半天,李六七的视力才恢复过来,他看着陌生而又熟悉的家,老爹和大哥躺在床上饿的起不来身,大嫂抱着几个月大的侄子,自家媳妇带着前夫的娃,一起从柴房门口怯怯地望着他。

  把陈氏扶上炕躺下,熬了些米粒都数得出的米汤灌下去,等了半晌,陈氏方才悠悠转醒,可却虚弱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走,跟二哥去地主家借米。”

  他与二哥一路步行,也没走多远,过了一个村,孤庄村的另一头便是地主的家。

  地主家自然与他家的茅草屋不同,气派的三进三出瓦房,外面还砌着厚实的围墙,门口恶狗冲着李六七疯狂咆哮,一个家丁听见犬吠,探出头来。

  没等多时,穿着一身锦缎裁剪的蓝色印花铜钱员外袍,肥头大耳的地主便来到了门口。

  地主的手里拎着一袋沉甸甸的米,他笑眯眯地看着送上门来的李家二兄弟,说了一件事。

  沉默过后,地主问道:“决定好了吗?谁来?”

  李六七攥着二哥的手,沉声说道:“二哥,让娘她们活下去。”

  “好。”

  心中有愧的二哥重重地点头,从樊地主手里接过米袋子,转头大步离去。

  一滴水珠坠落在地面上,瞬间便被烫碎。

  家丁左右包夹着李六七进了门,樊地主家的大门被关上,阳光在身后被隔绝开来,形成再鲜明不过的光暗对比。

  出乎李六七的意料,樊地主并没有马上对他做些什么,而是将他安置在了柴房,中午时分甚至还给了他半个黑硬的馍馍果腹。

  李六七用唾液慢慢地舔食着混杂了麦麸、沙粒的馍馍,这时候,樊地主的府上传来了一阵动静,李六七将坚硬如同一块石头的馍馍藏在怀里,趴在窗户上听着外面的谈话。

  一个陌生的声音在和樊地主寒暄着:“黄县令遣小的亲自给樊老爷道一声谢,东西他老人家收到了,这事一定给樊老爷办妥。”

  樊地主笑道:“哪里哪里,鄙人教子无方,方才酿成大祸,失手杀了镇里的人。也要感谢黄县令的包涵,来,差人一路辛苦,小小心思不成敬意。”

  “哎呀!樊老爷太客气了,这哪成……咳咳……那替令公子顶罪之人,樊老爷可找好了?”

  一阵假模假样的推让过后,差人问道。

  樊老爷笑吟吟地说:“找好了,下贱人家一袋米便同意了,圈在柴房呢。”

  “好,那我们就带走了。”

  两个穿着皂袍直衬的差人闯了进来,见李六七身材这般雄壮,举着镣铐、刑枷的差人,也有些迟疑。

  日光幽幽,地主还是那副笑面虎的模样,他轻声道:“想想你那些快要饿死的家里人。”

  李六七冷笑一声,也不言语,径自伸出手来让差人戴上镣铐。

  见这小子识相,两个差人也松了一口气,不然真动起手来,就凭他们腰间的铁尺,能不能打得过这壮硕的青年还真不好说。

  “老爷且留步吧,我等这便压着这小子回县衙。”

 

 

第三百二十章 拔刀

  李六七彼时方才晓得,二哥恐怕是一开始就知道樊家少爷在青楼酒后失手杀了镇上富户子弟,需要人顶罪这件事。

  否则,如何拉着自己去樊地主家里借米?地主家的米,又哪是这么好借的?

  方才樊地主问自己两人谁跟着进去,自己吃了肉汤,血气上了头,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此时却是陷了囹圄。

  可李六七心里却没有怪二哥,更没有后悔……旱灾复洪灾,灾年到了这个地步,一口饭都要易子鬻妻了,便是亲兄弟,有些自己的心思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但为了家人,如果让他再选一次,他还是会这么做,他已经做好了顶罪的准备。

  然而令李六七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到了县里,自己的罪名,却不仅仅是失手杀人了!

  而是青萍泊里聚众举事的乱民首领,择日就要从速正法!

  按《大明律》规定,各地的死刑犯都是要送到皇帝那里勾批,然后秋斩的。

  除非是景清、梅殷这种从速从快处理的,皇帝直接下特旨给咔嚓了,不等秋斩。

  所以,一开始李六七想的是要么判个流放,自己也认了,如果是死刑,再想办法在押送路上逃走……死刑犯一般会押送到武进城,不会放在县城里。

  可永乐帝命令各地官府先努力自行平息民乱的旨意一下,马上就被本地和尚念了歪经。

  本意是能自己处理的自己处理,处理不了的,朝廷再动用军队。

  ……这是很正常的对策,总不能几十个人的民乱,也得坐等着军队到吧?这个交通条件下,如果都得等着军队处理,只会让局势愈发败坏。

  地方官府倒是没有推诿,几乎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从速从重处理。

  但处理的却不完全是民乱,而是借着民乱的由头,开始了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没仇没怨的,也要把处理不了的漏洞、黑锅、亏空,一并推到民乱上面去。

  至于有没有民乱,说你有你就有,找几个“乱匪头目”处理掉就好了。

  于是,李六七自然翻供,被严刑拷打后还是不肯屈服……真认了,怕是不几日就要被弄死,还会连累家人。

  至于所谓青萍泊里的乱民,便是出现在村里的那些纹虎画豹的人了,这些人虽然看着像青皮无赖,倒也不是完全不事产业,而是在太平时节,依靠着捕鱼贩虾做主业,帮人摆渡做辅业。

  眼下这个时节,他们也并没有作乱,可惜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县里有几位大士绅看上青萍泊这块地了,打算清理后一半当做鱼塘,一半当做水田。

  所以,他们也成了“乱民”,而生活轨迹跟他们看起来没有任何交集的李六七则成了“乱民首领”。

  但无论是樊地主还是黄县令不知道的是,李六七被打死都要翻供,却是因为,青萍泊那伙子青皮无赖的首领“一只虎”,还真是他的旧识,少年时习武的同门师侄,是他大师兄的徒弟,跟他一起学武,只不过按辈分,他成了师叔。

  李六七为了家人,也是为了师侄,被活活打死在了县里,是尸体摁的手印。

  临死前,他的妻子刘婶前去探望他,得到了这一切的信息。

  然而,李家也并没有逃脱家破人亡的命运。

  老二拿着米回来后,听说了最疼爱的小儿子成了顶罪之人,陈氏当即便昏死过去,再也没有醒来。

  李家老头则是没等到那一大袋米回来,就在床上咽了气。

  至于李家的大哥是怎么死的,妇人刘婶讳莫如深,这个时间点在李家爹娘去世和刘婶前往县城之间。

  只说自己听村民说老二裹着草席下葬了父母、大哥,随后见自己外出,便带着米,和大嫂、侄子,趁着夜色一道逃亡外乡了。

  以至于刘婶从县城里探望李六七回来,便见到原本的九口之家,只剩下了自己和孤零零地待在家里的儿子。

  对此,刘婶并没有抱怨什么,她本就是带着儿子改嫁到李家的,人家既然接受了自己的儿子,一开始,恐怕就没把她们娘俩当自家人,只是为老光棍李六七娶个媳妇。

  所以逃亡的时候把她俩落下,也只能认命。

  ……

  “那这又是怎么回事?”

  姜星火听完刘婶不算絮叨的叙述,指了指远处的粥棚,又指了指村北头的喊杀声。

  “这是我们当地的习俗,断头粥,这粥我和娃就是饿死也吃不得,他们抢了村里富户的粮食熬粥,这是要造反的。”刘婶看着粥棚畏惧地说道。

  对于很多老百姓来说,他们可能真的宁肯饿死,都不敢或者没有能力去造反。

  “至于村那头怎么回事,我也不晓得。”

  姜星火点了点头,虽然这是刘婶的一面之词,不过事情的原委,大约已经清楚了。

  从侍卫身上解下一个随身带着的干粮包,递给了刘婶,看着对方千谢万谢的样子,姜星火沉默了几息,终归是什么都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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