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陛下的旨意,我也不能忤逆圣意。”
朱高炽的语气中透露出了一种坚毅:“上意已决,陛下一定会推行,直到将此法执行完毕。”
他的声音越发低沉起来,带着一股不可违抗的威严,“这件事没得商量!”
三位内阁大臣顿时缄口不言。
杨荣暗道:“怪不得大皇子对减免赋税的事情根本没松口,原来永乐帝对江南地主的态度根本没有改变,诛方孝孺十族,恐怕只是引子……永乐帝真乃雄主,竟连这等狠辣决断得罪大量地主利益的事情都能够拿捏住。”
叹了口气,杨荣悠然想到,这姜星火就目前来看,才能恐怕已经达到了“通天彻地”的程度。
如此摊役入亩的政策,只要真的在永乐帝的强力推动下贯彻下去,民心便会彻底归附。
那永乐帝造反得来的江山,就坐稳了!
天下奇才!
佩服!
佩服得五体投地!
而在杨荣的身侧,这事情本来是杨士奇负责,现在杨士奇突然发现,自己根本没资格参与讨论了。永乐帝和大皇子已经摆明车马要干,自己若再阻拦,便会彻底激怒他们。
杨士奇叹道:“臣愿遵皇命。”
解缙则一句话都没说,一副默然无语的态度,并没有朱高炽预想中的震惊。
这是朱高炽第一次感受到,数月以来跟他相处的颇为和睦的内阁官员们,跟他之间,其实有一道无形的屏障。
就仿佛因为不同立场,而处于深渊两侧的两批人一样。
“咳咳咳……”朱高炽一时气闷,意兴阑珊地挥手,“诸位都回去休息吧。”
解缙三人起身行礼,随后告辞离开。
侧门。
此时已是深夜,夏末的晚风渐渐夹杂了几许秋意。
来到了各自马车之前的时候,解缙、杨士奇、杨荣几乎同时停下脚步。
最先开口的,是平素最为讲究养气的杨士奇,而他的态度也最为激烈,瞬间就让气氛剑拔弩张了起来。
“姜星火到底是何居心,其心可诛!”杨士奇怒斥,“摊役入亩如果落实下去,江南士绅身上本就沉重的包袱,更是被直接压成了一座大山!”
“终究是利国利民的。”杨荣反倒说了句公道话,“姜星火能提出这种对策,真真是世所罕见的大才,只可惜……哎……”
“就是有辱斯文。”解缙冷笑道:“破落户的败家子,自己考不上功名,便嫉妒能考得上的。若是士绅也要跟庶民一样交代替服徭役的钱,那大家伙还辛苦寒窗十几载考什么功名?我呸!”
解缙心头气结,竟是有辱斯文地当街吐了口黄痰。
随后,解缙又痛骂了姜星火一番,方才舒过气来。
杨荣见状微微蹙眉,杨士奇却视若无睹,反而愈发愤愤然。
“陛下欲弃士大夫邪?”
“天家究竟是与士大夫治江山,还是与庶民治江山?”
“东里兄!”杨荣呵斥道,“慎言!”
“我承认姜星火才学世所罕见”,杨士奇无奈道,“可这个姜星火,当真以为自己是王临川那般能称量天下的相公吗?便是王临川,不是也落得个变法被废,郁郁而终的下场?”
话赶话说到这,杨荣听了杨士奇的牢骚,竟然鬼使神差地答道。
“姜星火的通天智慧未必逊色宋时王临川,可今上的英雄气魄,也委实不是宋神宗能比的啊……”
此言一出,现场竟是一时愕然,旋即沉默。
三位聪明人都意识到,一场对地主阶层来说有着切肤之痛的风暴,可能真的要从姜星火这位神秘无比的人身上刮起,继而席卷整个大明。
三驾青缦马车远去,门后传来了一声悠悠叹息。
朱瞻基抓着父亲的手,一时还是有些难以接受,他的小脸上满是不解。
“三位先生俱是大明阁臣,天下顶尖的聪明人,未来是要匡扶社稷的。可为何今日听起来,他们还不如诏狱一囚徒?”
“自是不如的。”
朱高炽拍了拍儿子的脑袋瓜,便欲拉着他走回房间,随口说道。
“非止是才学能耐上不如……更不如的,怕是这颗心呦。”
朱瞻基站在原地没动,朱高炽也不强求,低头望向自己的儿子。
“父亲大人,今日孩儿真懂了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朱高炽微笑来问。
“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朱瞻基先是有些伤感,复又振奋言道,“如姜星火这般有公心的人,哪怕身处囹圄,也是真正当得起称一声‘先生’的。反倒是某些念着‘有辱斯文’的,当不起。”
第六十章 《华夏货币史》
“自从那老道士给我捏完,这几日脖子便委实爽利了不少。”
“所以姜郎真的没被水鬼附身?”
“若是我被水鬼附身了,第一个要去报恩的,岂不就是你这个把我捞上来的?”
“大可不必!”
老歪脖子树下,跟曹九江闲扯了两句,姜星火复又躺了下去。
“姜先生。”
朱高煦小心中带着几分好奇地问道:“脖子不是捏好了吗,怎么又躺下去了。”
“就是因为捏好了才能躺的更久了啊。”
姜星火一副理所当然地样子。
“那今天就躺着讲课?”
姜星火招呼道:“拘束什么?怎么舒服怎么来。”
李景隆靠在了树干上,而朱高煦则依旧是端正地盘膝坐在地上,非常恭谨。
看着朱高煦一板一眼地样子,李景隆虽然心里早有预期,但还是一时觉得有些荒谬。
要知道,在朱元璋的孙子里,朱高煦可是最为狗嫌人厌的那个,几乎所有亲戚,包括他舅舅魏国公徐辉祖在内,都不太待见他。
主要原因就是朱高煦素来谁都看不起,就不是个讲礼貌的人。
这还是那个被训了就盗走舅舅宝马,逃亡路上一怒便敢当街杀驿丞的悍勇无赖吗?何时竟是这般知礼了?
朱高煦自是不知道李景隆的这些心思,便是知道了,想必也是不在意的。
对于朱高煦来说,姜星火是他亦师亦友的存在。
朱高煦从小到大,身边的人都是因为他的身份和权势,才会与他结交,并没有一个可以真心交流的人。
而且,也没有哪个先生如姜星火这般知识如此渊博,讲课这么对他的脾气,一点啰嗦的废话都没有,讲的全都是治国的干货。
“上次讲到哪了。”
朱高煦看着躺在树下的姜星火答道:“讲到摊役入亩了,即设计新的田地税收制度,需要解决徭役、粮食、耕牛与种子。”
上次朱棣带兵进诏狱寻姜星火,朱高煦当然知道父皇已经知晓了姜星火的存在。
但是朱高煦并不以为意,反而觉得父皇察觉出来不对劲才是正常的。
不然呢?
以他的水平,他自己都不信自己能写出那篇削藩之策。
后来朱棣也只是跟他说姜星火的计策很有效,以后要跟姜星火多学习为政之道,在也就没多说什么了。
而这句话,也被想当太子想疯了的朱高煦当成了某种暗示……
反正朱高煦打破脑袋也不会想到,他的父皇让他好好学习,是因为他父皇也跟着蹭课呢!
就隔着一堵墙,朱棣五人也已经端坐在了密室里的椅子上。
这边,姜星火讲课也从来都不是啰嗦的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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