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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国师 - 第 683 页

  一身囚服的李至刚缓步走入了刑部衙门,他的脸色十分沉重,似乎心事重重的模样。

  见此情景,街道上顿时传来百姓议论的声音:

  “哎呀!真的要被判死罪啊!听说昨晚锦衣卫可还砍了五六颗脑袋!”

  “锦衣卫砍人脑袋跟这有什么关系?”

  “啧啧,管他呢,李大人这辈子也算值了吧?”

  “谁说不是呢……”

  眼瞅着声音越来越大,几乎到了震耳欲聋的局面,两名差役从刑部走了出来,朝着周围的百姓喝道:“安静!”

  随着这句话,原本喧嚣嘈杂的街头瞬间变得小声了起来,两名差役见状满意地点点头,又走了回去,关上了门。

  而这些声音飘入耳内,李至刚的表情愈加复杂,他低头想着什么,却始终没再抬头。

  事实上,有些百姓没搞懂的是,但凡是需要三法司会审的案子,其实很少有能翻案的,基调到底怎么定,一般事先都定好了。

  而三法司会审,又称三堂会审,就是因为三法司一同审理某个案件的时候,会在刑部大堂的正中间设置三张桌子,上面坐着负责此案件的三个官员,也就是刑部尚书、都察院左都御史、大理寺卿,而如果这些堂官不在,则有副手代替,这三个官员在审理过程当中每人都有相同的发言权。

  当然了,凡事无绝对,事先定好的东西,还是有临场改变的可能,而三法司之间互相制衡,也确实能够在某种程度上起到减少冤假错案产生的概率。

  不过还是那句话,三司会审的本质还是审判建议权,真正的审判权,还是在皇帝手里,三法司的意见只能说“仅供参考”。

  而皇帝最终判决的结果,也就是那几种,要么同意三法司的会审结果然后执行下去;要么原则上同意,但是对于具体量刑不满意,自己改一个量刑;要么干脆打回去重新审理。

  李至刚之所以心里没底,就是因为等待的时间太长,而变数太多……三法司会审本该私下沟通好意见的,但如今闹得满城风雨,徒增了许多变数,让他心里也没底了。

  李至刚深吸了一口气,迈着沉重的步伐朝着衙门内走去。

  进了衙门,差役们紧紧地跟随他的身侧,一同前往,生怕李至刚在刑部的地盘上出什么意外……以前不是没有这种情况,有的官员心理压力太大,都不用审,直接自己撞柱子了。

  但当他们跨过大堂台阶和门槛的时候,一位穿着官服的中年男子迎面走了过来,他冲着李至刚笑道:“李兄,别来无恙。”

  见到这位此前相熟的刑部主事,李至刚的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微笑。

  对方拍了拍李至刚的肩膀,随即说道:“走吧,咱们先去见见国师大人。”

  “嗯?”

  李至刚一时愕然。

  在对方的引领下,他们来到了东花厅,西花厅是三法司主官们喝茶休息的地方,而这里则是作为钦差的姜星火单独待的地方。

  在案件审理之前私下接触当然是不合规矩的,但如果是宣旨,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下官拜见国师大人!”那刑部主事对着姜星火行礼道。

  姜星火点了点头,摊开手中卷着的圣旨说道:“陛下口谕,李至刚接旨。”

  嗯,口谕也是得落到纸面上的。

  李至刚赶忙叩首参拜。

  “奉天承运皇帝,谕曰:着李至刚好生交代,该是你的,便认下来;若有乱扣罪名的,也勿含混过去。再有不晓得的事情,可当堂告与国师知道。”

  冷知识:“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的断句是错的,正确的是“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而且截止到永乐元年的今天,只有明朝是这么用的,蒙古人建立的元朝用的开头是“长生天气力裹大福瘾护助裹皇帝圣旨”,宋朝的开头则是常用“朕绍膺骏命”或“朕膺昊天之眷命”,而泰山封禅的宋真宗以前的唐宋时期,圣旨开头则大部分时间跟皇帝没啥关系,用的是“门下:……”作为开头,只有即位诏书才会用皇帝开头。

  而且皇帝很少发“诏”,诏书是要颁行天下的;“制”则是皇帝自己草拟或书写的,表达重视;“诰”和“敕”表达的意思是一样的,区别在于品级,一品至五品用“诰”,六品至九品用“敕”;“谕”就比较随便了,应用场合极为广泛。

  李至刚听了这道口谕,哪还不晓得是什么意思,登时心里的大石头就落了地。

  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说,说不明白的问姜星火。

  宣完旨,这里人多眼杂,姜星火也不好再与李至刚单独多说什么,只是匆匆交谈了两句,但就是这两句交谈,让李至刚眼神一亮。

  “当真?”

  “千真万确。”

  李至刚点点头,便一同出去,准备开始接受审判。

  刑部大堂内的陈设简单朴素,桌椅板凳都是普普通通的黄花梨木制成,案台也很是普通,除了一个香炉和几个花盆之外,别无他物。

  黄花梨是明代硬木家具的主要用材,色泽黄润、材质细密,而且香气泌人,姜星火坐在三位堂官的侧方位,看着这一屋子的家具,估摸着能变卖多少钱。

  没办法,现在是真缺钱,为了二百一十万两商税,姜星火就差自己开赌城了。

  因为李至刚并没有被判刑,所以按照明代的规矩,他穿着囚服不代表是真的有罪,再加上有级别待遇,自然是不用跪的,只需要站着就好。

  李至刚的对面坐着刑部尚书郑赐,郑赐左边是都察院左副都御史陈瑛,右边是大理寺少卿虞谦。

  明代以左为尊,但三堂会审肯定官职地位最高的在中间,郑赐是个胖乎乎的中年男子,体态微圆,脸上满是笑眯眯的肉堆;而陈瑛虽然还不是左都御史,可实际上管着都察院,其人面容干瘦,目光阴沉,就这么看着桌面上的卷宗;虞谦只是临时顶包的副手,地位自然不如陈瑛,三人里地位最低,也最严肃,紧抿着嘴唇沉默不语。

  “李至刚,松江府华亭人,前元至正十五年生,洪武二十一年中明经,以翰林检讨(从七品)选侍懿文太子(朱标),懿文太子薨,晋礼部郎中,因连坐罪谪戍边,未满一年,太祖高皇帝召回朝中任工部郎中,旋升河南布政使司右参议;洪武三十二年(建文元年)升湖广布政使司左参议,因失职入狱;洪武三十五年升通政司右通政、礼部侍郎、礼部尚书。”

  郑赐接着照本宣科地念了几句话,大致意思是说,由于李至刚在朝廷为官期间,他的岳父涉嫌利益输送,勾结官员高价售出古董,甚至私下挖掘墓葬等等罪状,所以根据《大明律》有关规定,也就是禁止公、侯、伯、四品和四品以上官员及其家属、仆人经商,来逮捕李至刚。

  除此以外,要重点审判李至刚是否涉及到贪污,官员贪污按照《大明律》则是以受财枉法的所谓“枉法赃”论处(一般量刑标准是是一贯以下杖七十,八十贯则绞,贪赃银六十两以上者枭首,并处以剥皮刑),所以被逮捕是否冤枉还有得辩驳,但这个罪名李至刚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认的,认了就没活路了,这也是朱棣口谕的意思。

  李至刚听完之后,又转头望向姜星火。

  姜星火刚才跟他说的话,给了他莫大的鼓舞。

  李至刚根本没想到,姜星火竟然还有这样的办法,能让他直接卡《大明律》的BUG,真不知道姜星火是怎么想出来的!

  简直就是天才!

  成竹在胸的姜星火则根本没看他,而是提着笔在纸上写写画画着什么,同时身边还放了几本小册子。

  没办法,姜星火以前也没兼职过辩护律师啊,昨晚又失眠了。

  姜星火之前倒是有充分的准备,《大明律》什么的都快翻烂了,而且确实给李至刚做了一些后手,但还是觉得发言可能不完备,如今只能是先把要点记下来,免得临场发挥的时候遗漏。

  “李至刚!”

  刑部尚书郑赐收起了笑眯眯的模样,以惊堂木敲击桌面,厉声喝道:“你可知罪?”

  李至刚抬起头来,直视郑赐:“在下不知何罪之有。”

  郑赐眉毛一挑:“哦?”

  显然,两人以前为了争宠,就有不小的矛盾。

  陈瑛这人虽然面色阴沉,但说出的话反而给李至刚解了围。

  “郑尚书,李至刚现在还不是罪官。”

  虞谦轻咳了一声:“可有诉师?如此争执不成体统。”

  诉师这种职业,跟现代的辩护律师肯定是不同的,事实上在明代以前压根没有这个职业,以前状纸只要找识字的读书人帮忙代写即可,但到了明代,由于状纸的重要性提高了,而且法律越来越复杂,就出现了专门给人写状纸的讼师……此后讼师逐渐发展,演变成熟悉《大明律》等一整套法律体系的专业人士,帮不懂法律的人打官司,也就是周星驰电影《审死官》里的那种。

  但是由于讼师是谋生的手段,为了赚钱肯定要多接案子并尽量胜诉,再加上官府也没有相关的职业资格等级考试,讼师队伍整体的素质参差不齐,很多讼师喜欢夸张,而《大明律》又规定:教唆诉讼者、给讼词添油加醋、增加罪情者,与犯人连坐……所以官员们其实是厌恶讼师的,而如今李至刚的案子作为最高等级的三司会审,也没有哪个讼师敢替李至刚写状纸。

  姜星火在条桌后淡淡说道:“陛下允我旁听,亦是明确说了,李至刚没有讼师,若是有法令不懂的地方,可以问我,我亦可根据锦衣卫掌握和提供的证据做补充。”

  此言一出,另一侧坐着的刑部侍郎马京、李庆等人,顿时为之侧目。

  这便是虽无讼师之名,却有讼师之实的意思了。

  但今日的三司会审涉及到刑部要给自己部门的利益,以及相关群体的利益做争取,因此虽然有皇帝的压力,三法司内部也确实统一了意见,但刑部还是要在过程中,拿李至刚的事情来卡一卡姜星火的。

  这并不违背皇帝的意思,因为皇帝也不想让李至刚随随便便地轻松过关。

  “李至刚,你是正二品大员,国朝律令明确规定四品以上官员的家属、仆人不得经商,你如何无罪?”

  李至刚道:“家妻年幼时,岳父便已经商,及至家妻洪武元年与我成婚,彼时我方十二岁,尚在读书,无力养家,全赖岳父接济度日,若是不做生意,难不成一家要饿死吗?况且我岳父从商多年遵纪守法,未曾有半点税款隐瞒,平日里亦是修桥铺路,在街坊中有口皆碑,如何成了卷宗中所说那般奸商?”

  此言一出,堂中众人皆是一怔,眼神中露出诧异之色。

  他们没想到李至刚竟然能说出这番话来,看起来好像没什么重点,但若是细细想来,却不难发现,李至刚一直在强调,岳父经商是他入仕之前很久的事情,而且洪武元年他们成亲的时候是没有《大明律》的,不能拿现在的法去管过去的事情,这是司法裁决时的一个通识。

  “避重就轻!”

  郑赐冷哼一声,他得了皇帝的意思,今日不是要把李至刚怎么样,但一定得好好恶心一下李至刚……不过跟两位副手不同,郑赐不打算反驳姜星火,因为他不想得罪对方。

  “洪武二十一年总有《大明律》的第一版了吧?若是此前的事情还可以不算,那你中了明经,点了翰林,又侍奉在懿文太子身边,如何不懂家属不得经商的道理?”

  李至刚看了一眼郑赐,随即摇头道:“此言谬矣。”

  “如何谬矣?不妨说来。”郑赐收敛了一些笑容,语气淡漠地说道。

  但李至刚却始终不说话。

  姜星火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李至刚有些难言之隐。”

  这便是之前他跟李至刚私下说的那两句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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