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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国师 - 第 702 页

  如果说刚才姜星火的觐见,让朱棣只是有些意外,那么此时蹇义的补充,就让朱棣彻底重视起来了。

  毕竟蹇义作为保守派的代表人物,是没道理跟姜星火达成一致的,而且锦衣卫始终保持着对朝中重臣的关注,也没有发现两人私下里有什么交集。

  既然不是事先谋划约定好的行动,那就说明,蹇义确实认为考成法有些弊端。

  可这明显不符合蹇义的利益,因为蹇义掌管吏部,而考成法在事实上是对吏部权力的一次极大加强,即便蹇义真的认为有什么弊端,也不该说出来,否则是会影响自己的权力的,而手中的权力,无疑是这些大员们的立身之根基。

  “空印案。”

  蹇义的面色很严肃,神色间有些凝重,似乎陷入了对往事的短暂追忆。

  空印案是洪武四大案之一,原因就是官员因为时间成本等实际情况,为了偷懒,直接在空白的公文上预先盖上印章,然后后面再填写上具体内容,有现实需要,但无疑是弄虚作假,被老朱发现以后,老朱相当重视,并且勃然大怒,然后就是人头滚滚环节。

  “从空印案到现在的情况就可以看出,官员的懈怠以及对审查制度的消极对抗,是不避免的,这从秦汉时期的‘上计’制度就开始了,这不是靠杀人能解决的问题。”

  京察,在朱元璋死后,被改成了十年一次,而考成法的杀伤力,可比京察大得多,反弹也一定是更大的。

  目前在很多官员的认知里,考成法,还是皇帝刚登基脑子一热,想整顿一下吏治,只要消极对抗,没几年就自动偃旗息鼓了。

  而如果今年不仅考成法对天下官员出重拳,京察也对中枢各衙门再进行一轮优胜劣汰,官员们马上就会从幻想中清醒过来,继而人人自危,到时候对考成法的抵制,就会成为一种普遍共识。

  蹇义接下来说的话,就比较难听了,甚至可以说是当着皇帝的面,在攻击姜星火。

  “老臣以为,天下之事,不难于立法,而难于法之必行;不难于听言,而难于言之必效。”

  “国师建议行考成法以来半年,造册章奏繁多,各衙门似乎殆无虚日,颇为勤勉,但敷奏虽勤,而实效多少,还是未知之数。”

  “所谓上之督之者虽谆谆,而下之听之者恒藐藐,大约如此……故而考成法之成效几何,还请陛下不要报以太大期望。”

  不管蹇义是忠直体国敢说真话,还是借此得了考成法施行权力的便宜还要在这里卖乖,借此攻击姜星火,朱棣心头都有些不满。

  因为在朱棣看来,有一万个理由,都不如好好整治这群士绅文官来的舒服……

  朱棣没说话,但皇帝的嘴替金忠说话了。

  “有志矣,不随以止也,然力不足者,亦不能至也。有志与力,而又不随以怠,至于幽暗昏惑而无物以相之,亦不能至也。然力足以至焉,于人为可讥,而在己为有悔;尽吾志也而不能至者,可以无悔矣,其孰能讥之乎?”

  这是王安石《游褒禅山记》里面的一段话,意思也很明显。

  ——先干了再说能不能成。

  蹇义被这么反驳,自然也不会再说什么,于是焦点又回到了姜星火这里。

  但姜星火却反而大方地承认道:“蹇尚书说的有理,考成法第一年确实不应该指望有什么立竿见影的成效,未来也一定会有很大的阻力,但正因如此,才要重新缩短并启用京察,将京察与考成法、御史巡视制度结合起来,如此才能从中枢到地方,从三年到每年、每季,形成多梯次全方位的吏治整饬。”

  听闻此言,朱棣的心头隐约闪过了一丝猜度,在吏治整饬上,朱棣与姜星火的立场当然是一致的,但不一致的是,这个权力到底要握在谁的手里。

  如果是考成法,那么权力肯定是在吏部的。

  而按照洪武朝旧制,京察的权力也是在吏部手里的。

  五品以上的官员是一套,决定权主要在皇帝的手里,吏部实际负责的是五品以下的官员,包括翰林院、六科给事中、都察院十三道监察御史、各部寺官员,主要环节有笔试和面试。

  笔试就是这些官员的京察资料递交给吏部以后,吏部考功司会关门查验核对所有资料,然后举行内部会议,会议结束评定后才开门。

  面试就是吏部尚书跟相关部寺的主官,对京察官员进行当面考察,所有受考察的人员在吏部大堂集中,按照顺序,一个一个过堂唱名,过堂完毕,就算考察结束,然后按照不同的面试评定等级登记造册交给皇帝,皇帝阅览无误,由吏部奉旨张榜公示。

  那么,姜星火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如果姜星火想把京察的权力,挪到总裁变法事务衙门,肯定是不合规矩的,而吏部手握考成法和京察,虽然合情合理,但也有些让朱棣觉得权力过大,所以此前朱棣并没有考虑过马上重启京察的事情。

  但姜星火今天的举动,却再次出乎朱棣的意料。

  “臣以为可效仿三法司会审,京察之事,五品以上自是圣裁,而五品以下官员,由吏部、内阁、总裁变法事务衙门共同协定,其中以吏部为初审,内阁为监督,总裁变法事务衙门为复审,若有争议,依旧交予陛下圣裁。”

  “这个提议倒是有趣。”

  朱棣眼眸一亮,京察的权力很大,交给吏部他不放心,而扩大姜星火的权力他也不放心,可如果能让吏部、内阁、总裁变法事务衙门三家互相牵制,那么这件事,总比吏部一家独大,要强得多。

  三法司会审这种模式的稳定性和有效性,已经在过去的三十多年里,得到了验证。

  如果让京察也走这种模式,显然对于皇权这个“裁判”来说,是最有利的权力结构。

  茹瑺在旁边没说话,因为不关他的事,但是依照他对皇帝的了解,想都不用想,肯定是乐见其成的。

  而蹇义则是难以察觉地微微蹙眉,他刚才既是想表达对变法的某些不满,也是想通过这种诉苦的方式,来给吏部争取到更大的权力……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嘛。

  可谁成想,眼下竟是事与愿违,姜星火提出的这种类似三法司会审来进行京察的模式,直接分走了吏部的权力。

  是的,虽然之前大家都不重视十年一次的京察,吏部自己也觉得是走个过场,可一旦京察被缩短并且重启,那马上就会成为权力斗争的核心,这一点是无可置疑的。

  所以京察自然也就被蹇义这个吏部尚书,视为了“自己的权力”。

  金忠这个嘴替又说话了:“三法司会审行之有效,若京察也以此来进行,倒是不虞有什么不够公平公正的地方。”

  蹇义作为事实上的六部尚书之首,此时自然是要维护自己部门利益的,而不是唯唯诺诺不敢说话。

  “臣以为不妥。”

  蹇义据理力争道:“京察一直都是吏部的职责,跟三法司会审性质不同,刑名之事或许还怕不够公正,可吏部本就是要履行官员考核奖惩的,若是不信吏部能做的公正,又该信谁?”

  而这时候蹇义的老朋友茹瑺,也出来帮衬了一把,虽然茹瑺不会违背皇帝的意志,但皇帝既然没说话,那么倒也不妨表达一下自己的意见。

  茹瑺说道:“蹇尚书所言甚是,官吏考核乃是朝廷权柄,怎能轻易分割?”

  朱棣哼了一声,问道:“那蹇尚书认为该如何?”

  蹇义道:“自然还是应按律法来办!”

  蹇义的态度很明确,对于其他只要不触及底线的变法,他一般都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京察必须要按规矩来,这个是不能随便动的。

  事实上,吏部主持京察也好,内阁、总裁变法事务衙门参加也罢,这两者都有着各自的优势。

  蹇义说的也没错,吏部掌管的就是人事考核的任免这部分职责,这也是为什么吏部尚书能被称为“天官”的原因,但从皇帝的角度看,本来吏部手握天下数万官员任免大权,不夸张的说,只要蹇义一句话,就能决定一个官员的命运,而且是必须服从的命令。

  考成法,更加加重了这种威权。

  而皇帝是不喜欢看到六部之中,有任何一个部门,不完全听他的话,或者说手里的权力过大。

  刑部为什么会被重重地砍一刀,还不就是因为三法司系统内部抱团太厉害?

  而说白了,至于内阁和总裁变法事务衙门,其实就是皇帝的手里两把刀,都是新成立不到一年的部门,即便参与进来,也没有多少自主权。

  至于姜星火刚才说的御史巡视,都察院是负责整顿天下官场风气,维持朝纲稳定,但并不能像吏部那样,直接干预吏治,所以他们虽然拥有着“风闻奏事”这种一般官员难以企及的特权,但在庙堂上并不算顶尖级别,即便是有陈瑛这样的酷吏掌管,这种时候,只要不搞得太过天怒人怨,皇帝还信任,就足够让人忌惮但又不敢如何了。

  “陛下,微臣以为可以试一试,毕竟这也是对朝堂秩序的保障。”

  金忠忽然说道,他不是在帮姜星火说话,而是在帮朱棣说话。

  金忠的态度坚定,反观蹇义,他是真的不甘心啊。

  “国师,你觉得呢?”朱棣问道。

  “回禀陛下,臣还是坚持之前的看法。”

  姜星火恭敬地说道:“至于坚持律法,这个京察规定的律法是否还合乎时宜,是要由审法寺来看的,若是不合时宜,自然是要修改的,而且京察就在天子脚下发生,五品以上官员的京察也需要陛下亲自来操劳,本来就不是由吏部一手掌控的,既然有三法司会审的模式,那便可以把这个工作分摊出去,吏部、内阁、总裁变法事务衙门共同处理,如此一来,陛下就可以更好地居中权衡。”

  “嗯?”朱棣目光深邃起来,“国师莫不是在给自己要权?”

  朱棣话语说的不加掩饰,此时姜星火心里也是一凛。

  这是他主动出击的回合,但既然是要分走吏部的权力,自然是不能说的太露,可如今被皇帝直接点出来,那么他干脆承认肯定是不行的。

  姜星火神色微凝,低头道:“臣只是觉得,天下之势,上常重而下常轻,则运之为易。今法之所行,常在于卑寡;势之所阻,常在于众强。而下之六部诸寺,挟其众,而威乎上,上恐见议,而畏乎下,如此之风渐成,陛下如何如臂使指?”

  这就是在警告朱棣,要小心下面的官员抱团下克上了。

  朱棣闻言,不禁来了兴致:“这么说来,国师是为了打破这种局面了?”

  姜星火摇头:“臣不敢妄言。”

  蹇义的面色变得沉重了起来,姜星火短短几句话,就直接挠到了朱棣的痒处。

  皇帝的心思,有的时候跟女人是差不多的,都是海底针。

  但有一点是一样的,那就是很多时候讲道理并没有什么用,有用的是对方到底关心的是什么。

  你跟皇帝说弊端,说传统,这些都没意义,皇帝真正关心的是自己的皇权。

  “哈哈哈哈……”

  朱棣大笑起来,眼神中充满了赞赏之色。

  姜星火这番话虽然听上去像是在玩虚的,可也正合他的胃口——朱棣本就是通过造反的方式篡权夺位,因此他一直都觉得自己得位不正,害怕下面的人联起手来蒙蔽他。

  这种蒙蔽,并不是说朱棣通过锦衣卫就能解决的,而是一种心理问题。

  哪怕他江山稳固,哪怕他龙椅坐的稳稳当当,他还是会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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