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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大法官 - 第 1226 页

  张斐点点头,又问道:“但是我想清楚的知道,怎么去判定民不聊生,比如一个县城,是所有人都吃不上饭,算民不聊生,还是一半百姓吃不上饭算民不聊生。”

  这个问题,在场所有人都懵了。

  包括赵顼也在想,这个民不聊生该怎么去算?

  王安石也想了半天,“没有这方面的判定,一般都是当地官员根据情况来定。”

  张斐又问道:“适才王学士说,根据工事所需,征召劳役,朝廷能否准确判定,某项工事,应该需要多少劳役?”

  王安石摇摇头道:“没有!因为这很难去判定。”

  张斐问道:“拓宽多少,挖深多少,以及每个役夫每天可以做多少事,经验丰富的官员,难道不能因此给出一个估算吗?”

  王安石道:“河防工事,是非常复杂的,征召劳役往往都需要一两个月,再加上天气、土质的不同,河防大臣是难给出一个估算的。”

  张斐点点头,道:“关于地方财政和河防财政,可有明确的职权关系?”

  王安石道:“主要负担河防财政的是转运司,而转运司同样也有监督河道工事的职权,正如我方才所言,在制置河防水利司之前,转运司若觉得有问题,是可以拒绝拨钱的。

  但这也导致很多时候,转运司成为延缓河道工事的罪魁祸首,故而我才建议陛下设制置河防水利司,即便是现在,如果转运司认为工事存在问题,他们也是可以立刻上书朝廷,只是要以河防大臣为主,而不能轻易拒绝拨钱粮,除非你握有铁证,证明这里面确实存在问题。”

  张斐问道:“什么问题可以上报朝廷?”

  “任何问题。”

  王安石道:“比如说有人克扣夫粮,滥用民力,贪污腐败,等等。”

  张斐道:“侵占民田,破坏百姓房屋,这些算不算?”

  王安石点点头道:“这些都可以算。”

  张斐问道:“不上报算不算违反制度?”

  王安石道:“朝廷是有御史监督。”

  只要张斐问他,又无违反制度,他一律避而不答,他知道这么大的工事,不可能不存在这种情况。

  张斐又再问道:“不上报算不算违反制度?”

  王安石无奈之下,才道:“不能算是违反制度,但可以判定失职之罪。”

  还是避重就轻,因为失职之罪,一般不属于司法,而是属于行政。

  张斐道:“假设在拓宽河道时,要征用民田、民屋,这需不需要先上报朝廷,还是说可以先征用,后上报,亦或者说,不需要上报。”

  王安石道:“这种事一般是地方官府和制置河防水利司来商量着定,如果事事都得先请示朝廷,也可能会耽误工期。”

  张斐道:“但是翻阅很多文案,大多数河防工事,都没有具体工期。就如此案,在所有相关文案中,都没有指明工期,唯一相近的,就是程都监认为这很紧急,但甚至没有相关文案,记录到大概是在几月之内必须完成。”

  王安石思忖一会儿,道:“当然还是尽早完成的好,如果在你的工事未完成之前,又遇到水患,那你可得负主要责任,河防大臣也不容易。”

  张斐笑着点点头,又问道:“也就是说河防大臣,是可以根据工事,任意征用民田、民屋。”

  王安石道:“当然不能任意征用,而且地方官府也需要记录在案。”

  张斐道:“如果地方官府阻止河防大臣征用一处民田,该以谁为主。”

  “……当然还是河防大臣。”

  王安石道:“地方官府若觉得不合理,可以上书朝廷。”

  张斐问道:“根据王学士这番所言,滥用民力,难以判定,需要多少工期,难判定,征召田屋,难以判定,唯一可以判定的,应该就是贪污受贿,但司法是讲究证据的,也就是说,除非贪污受贿,否则的话,司法是很难介入的。”

  王安石道:“具体事务,具体判定,司法当然是可以介入的。”

  张斐问道:“假设,朝廷下令,将河道拓宽五丈,但一不小心,拓宽了五丈一尺,并且毁了百姓的田地,司法可否追究河防大臣的责任。”

  你小子又给我设套。王安石不禁暗骂一句,他要这么说,那程昉可就凉了,忽然心念一动,笑道:“我认为你问得这些问题,纯属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没有治理过河道,不知其中困难,谁都想做到尽善尽美,但往往就是做不到。

  虽然其中可能有百姓因此受累,但也有更多百姓因此可免于水患,并且可令国家长治久安。”

  张斐道:“王学士误会了,我的这些问题,并非是在指责任何人没有做到尽善尽美,我只想问清楚一个问题,就是在整件事中,是否有法可依,这对于我们检察院是否起诉是至关重要的,如果无法可依,那我们检察院又凭什么进行起诉。”

  王安石想了一会儿,道:“公检法的制度,确实难以判定河道上的事。”

  张斐笑道:“但是目前看来,旧司法制度其实也很难判定,有人说滥用民力,也有人说没有滥用民力,到底这里面没有一个具体判定标准。”

  韩琦抚须笑道:“我算是看明白了,他这听证会,目的是指出弊政,而不是针对谁。”

  富弼道:“你只道出其一啊。”

  韩琦问道:“其二是什么?”

  富弼道:“如此类事,朝廷是可以个惩罚,就看官家愿不愿意,但制定出详细标准,那么公检法便可介入。”

  韩琦恍然大悟,道:“也就是说在此之前,公检法确实无法介入。”

  富弼稍稍点了下头。

  王安石想了一会儿,道:“的确,目前未能准确估算出,不过这一点朝廷已经意识到,因此在事业学院中,我增加了农学和水利学。”

  学得真好,都会借机打广告了。张斐强忍着笑意,“多谢王学士。”

  王安石隐蔽地瞪他一眼,赶紧起身离开,是一秒都不想多待。

  接下来,张斐又将司马光给请上来,这必须得对等,要是请王安石,不请司马光,小心司马光三天不搭理你。

  司马光坐在程颐身旁,炙热地目光看着张斐,好似在催促,快快快问,老子已经等不及手撕那贼。

  张斐是心领神会,直接问道:“我请司马学士上来,也是询问清楚,就是有关河防大臣的权力问题,不知司马学士可否认同王学士的。”

  “方才他说得简直就是一派胡言。”

  司马光当即怒斥道。

  王安石似乎早有预计,颇为嫌弃地摇摇头。

  张斐问道:“此话怎讲?”

  司马光道:“若依那……他所言,河防大臣就可以无法无天,甚至可以征召一州百姓服役,以及肆意破坏百姓良田,但这怎么可能。”

  张斐道:“是有相关制度限制的吗?”

  “当然是有的。”

  司马光道:“河防大臣的职权,就只是在于监督各地官府是否有根据朝廷拟定的计划修建河道,他应该如你方才所言,先视察河情,制定计划,如拓宽多少,需要多少劳役,多少时日可以完成。

  这个数目可以不具体,但至少要有一个大概数目,然后上书朝廷,再由朝廷决定是否采纳。

  如果采纳的话,朝廷再下令地方官府,地方官府再依令行事。这才叫做依法行事。”

  他神情激动,好似憋了太久。

  张斐道:“但是我有查阅相关制度,确实是没有一套标准的制度,也没有明确河防大臣的职权。”

  司马光哼道:“那是因为制置河防水利司乃是新设的官署,自然是没有完善的制度,但如果制置河防水利司能够决定一切,岂不是有违祖宗之法,再加上朝廷并没有废除旧的完善监察制度,故此相关监察部门,还是能够制衡这制置河防水利司。”

  张斐点点头,道:“但即便如司马学士所言,问题依旧,怎么判定是否滥用民力,怎么判定民田、民宅是否应该纳入工事中。工事所需劳役、钱粮,这统统都没有具体规定。

  假设以前监察制度仍旧有效,那么这些监察人员,又如何判定这些问题,会不会如王学士所言,他觉得需要两个人,而你觉得只需要一个人,两个人便是滥用民力,这工事永远都完不成,而且,司法也难以介入。”

  司马光点点头道:“你说得很对,如果有一套标准的话,那当然是非常好,这方面确实有待完善。”

  张斐问道:“那这属于谁的责任?”

  “属于……!”司马光突然瞧了眼张斐,道:“属于我们这些大臣的责任。”

  但随后他又马上补充道:“但是治水的目的是为百姓避免水患,若是劳民伤财去治水,害得百姓无家可归,无田可种,为得又是什么?

  就拿此案来说,是不是真的要在寒冬腊月,且缺衣少粮的情况下,去扩建那一点点河道,即便完善此番任务,其实也不足以抵抗洪水,此非一日之功,自然不能急于一时。

  隋炀帝修运河,唐太宗也修运河,为何结果又是截然相反,原因就在唐太宗会体恤百姓,同时制定非常完善计划,是绝不会急于一时,修建运河可是贯穿整个唐朝。

  而程都监之所以督促他们赶工,只因他好大喜功,而不顾士兵死活,难道朝廷要鼓励这样的行为。

  以史为镜,可知兴替,急于一时,往往会导致更加恶劣的后果,倘若程副使将水兵拒之门外,使得水兵认为,这横竖都是一死,那他们又会做出怎样的事情。

  虽然无法判定多少劳役算是滥用民力,但至少可以根据当下工事急缓,当地民生情况,来判定有无滥用民力,有无破坏民田、民宅。”

  张斐直点头道:“司马学士言之有理,但检察院不能遵循理来行事,而应该遵循制度、规则、法律。

  关于对程都监的指控,似乎都没有准确判定标准。”

  这小子有时候比我还死脑筋。司马光道:“怎么没有?你可以去查查看,在征召劳役的时候,有多少徇私枉法的行为。”

  张斐道:“但是具体征召劳役,是地方官府所为,如果这其中有问题,那应该追究地方官府的责任,制置河防水利司,并不直接参与征召劳役的过程。”

  司马光道:“他们也只是服从制置河防水利司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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