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光偏头一瞪:“在公堂之上,最后那一番话,对你赢得这场官司有何帮助吗?”
张斐讪讪道:“一点点。”
司马光道:“是王介甫授意你说得?”
“不是。”
张斐摇摇头。
“不是你说甚么?”
司马光直接就窜了起来,“关键你那番话也是以偏概全,断章取义,毫无道理可言。谁说过藏富于民,是专指那些大地主和乡绅?你这简直就是胡说八道。”
虽然他的司法改革得了推进,但是他政治理念还是儒家那套轻徭薄赋,藏富于民,你要将这个给否定了,那他这官都不想当了。
他又不贪钱,也不好色,他也跟王安石一样,是要推动自己的政治理念。
关键最近王安石遇到他,就开始念经,藏富于民藏富于民……
真的快将他给气死了。
要知道当初能打这场官司,司马光也是出了一份力,他没有全力反对,而原因就是张斐。
结果被这小子背刺一刀。
越想越恼火,必须得找张斐谈一谈,你到底哪边的?
张斐解释道:“我没有以偏概全,断章取义,而是这藏富于民,本身就有问题。”
司马光见这小子还跟他杠上了,冲着张斐咄咄逼人地问道:“什么问题?有什么问题?你懂不懂老夫为何坚持轻徭薄赋,藏富于民?”
这老头是疯了吧!张斐不住的往后退,道:“司马大学士,你先冷静一下,且听我解释,我当然懂司马大学士的藏富于民。”
司马光指着张斐道:“那你说。”
“司马大学士,你且请坐。”
“不坐!”
司马光怒道:“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你那番话,那王介甫……!”
“王大学士咋呢?”张斐一脸八卦地问道。
司马光道:“你少转移话题,说你的。”
那王老头也真是,得了便宜就行了,还非得激怒这老头,受苦又是我。张斐点点头,又解释道:“自古以来,但凡地主、乡绅造受到剥削后,百姓只会过得更苦。”
司马光哼道:“你知道你还那么说。”
封建社会,也是一个阶级社会,不是一个法制社会,没有人人平等的概念,皇帝向地主收税的理由,就是我在更高等级。
这就是为什么在封建社会,财产再分配是非常难的。
将税收从平民阶级,转到地主阶级,就无异于是让大坝的水,从下往上流。
但这怎么可能。
故此,国家只要增加税入,不管你怎么玩,最终还是会转移到最底层。
大地主过得好,百姓不见得过得好,但大地主要是过得不好,百姓肯定过得更差。
可能在某一时段,百姓可以得到喘息,但马上就会变得比以前更惨。
司马光天天读史书,编写资治通鉴,故此认为这最好的办法,就是轻徭薄赋,藏富于民。
张斐道:“可事实已经证明,目前的藏富于民,其实也存在这诸多问题,这无异于慢性死亡。”
司马光激动道:“那也比王介甫的立刻死亡要好。”
张斐马上道:“故此司马大学士也只是两害相权取其轻?”
司马光一愣,哼道:“老夫可没有这么说过,以史为鉴,轻徭薄赋,藏富于民,乃是长治久安唯一的办法。”
张斐点头道:“我非常认同这八个字,但司马大学士又如何解释韦愚山这种现象。”
司马光道:“这害群之马,是不可避免的,就连朝中也有不少贪官污吏,但你不能以偏概全,认为乡绅地主皆是韦愚山之辈,还是有许多乡绅、地主,是非常深明大义的,就说那耿明,他也是地主,财富若在耿明这种人手中,难道不好吗?”
张斐笑道:“其实司马大学士已经道出,目前藏富于民最大的问题所在。”
司马光愣了愣,“什么问题。”
张斐道:“就是儒家的道德。”
第二百章 大道至简
儒家的道德有问题?
司马光嘴角开始疯狂地抽搐起来。
你以偏概全,说藏富于民有问题,也就罢了,你还说儒家道德有问题。
张斐见司马光正在疯狂地积蓄怒气,顿时也是慌得一笔,连忙道:“司马大学士,咱们先坐下来慢慢谈好吗?这让别人看到,会引起误会的。”
司马光深吸一口气,“张三,你今儿要是说不明白这个道理,这事就没完。”
“是是是!”
张斐真是唯唯若若。
夹在王安石和司马光中间,真的要人命。
要是来个蔡京,或者来个秦桧这样的大奸臣,那绝对要轻松太多了。
毕竟这奸臣都是讲利益的,讲权力的,私德也不咋样,大家就能够有话好说。
王安石和司马光都是讲政治理念,甚至跟你讲价值观,关键他们私德又都是非常完美的那种,除了王安石不太爱洗澡以外。
跟这种人对话,首先,底气就不足。
但张斐必须要面对,他们两个的政治理念是完全相反,在这两人中间左右逢源,绝对是一个技术活。
等到司马光坐下之后,张斐有斟上一杯热茶。
司马光一挥手,“你先把道理讲清楚。”
张斐只能将茶放在桌上,然后也坐了下,道:“司马大学士的轻徭薄赋,藏富于民,是完全基于儒家道德。”
司马光沉眉问道:“这有错吗?”
“当然不对。”张斐摇摇头道。
“嗯?”
司马光又开始积蓄怒气。
张斐道:“司马大学士口中这八个字,不是在教育别人,而是要定为治国理念,同时这八个字又是基于儒家道德之上,换而言之,就是将一个国家基于道德之上。这对吗?”
“不对吗?”司马光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当然……”
张斐还是决定委婉地说道:“司马大学士可知道那宋襄公的故事?”
司马光立刻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你又是否知道,在战国时期的战争人数伤亡是春秋时期的多少倍吗?”
张斐默不作声。
司马光又问道:“你又是否知道,春秋与战国区别在于什么?就是春秋时期,交战双方都还讲礼仪道德,而进入战国时期,是道德沦丧,礼崩乐坏,一场战争,动辄十余万生命。在春秋输掉一场战争代价,都是远低于你在战国赢一场战争的代价。
你又是否知道,在之前的藩镇割据时代,百姓又过着怎样的生活?还有,若无儒家道德,你又凭什么站在公堂之上?
若只讲法的话,不管是许仲途,还是吕晦叔,他们都有权力不让你上公堂争辩,正是因为他们深受儒家教育,才允许你上堂争讼。”
这一番劈头盖脸的教训,张斐是满头大汗,都恨不得给自己一个耳光,我特么是脑子进水了吧!竟然跟这老头讲历史典故,我真的还是……!
这绝对是一个重大失误,你可以跟他讲案例,千万不能跟司马光讲历史典故。
司马光见他不语,稍稍有些失落道:“怎么?就无话可说呢?”
张斐点点头道:“司马大学士教训的是,是我错了。”
这一番话确实怼得他无言以对。
尤其是最后一句话,他之前能够在公堂上抗争,还真不是律法所允许的,全都是儒家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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