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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大法官 - 第 316 页

  司马光偏头一瞪:“在公堂之上,最后那一番话,对你赢得这场官司有何帮助吗?”

  张斐讪讪道:“一点点。”

  司马光道:“是王介甫授意你说得?”

  “不是。”

  张斐摇摇头。

  “不是你说甚么?”

  司马光直接就窜了起来,“关键你那番话也是以偏概全,断章取义,毫无道理可言。谁说过藏富于民,是专指那些大地主和乡绅?你这简直就是胡说八道。”

  虽然他的司法改革得了推进,但是他政治理念还是儒家那套轻徭薄赋,藏富于民,你要将这个给否定了,那他这官都不想当了。

  他又不贪钱,也不好色,他也跟王安石一样,是要推动自己的政治理念。

  关键最近王安石遇到他,就开始念经,藏富于民藏富于民……

  真的快将他给气死了。

  要知道当初能打这场官司,司马光也是出了一份力,他没有全力反对,而原因就是张斐。

  结果被这小子背刺一刀。

  越想越恼火,必须得找张斐谈一谈,你到底哪边的?

  张斐解释道:“我没有以偏概全,断章取义,而是这藏富于民,本身就有问题。”

  司马光见这小子还跟他杠上了,冲着张斐咄咄逼人地问道:“什么问题?有什么问题?你懂不懂老夫为何坚持轻徭薄赋,藏富于民?”

  这老头是疯了吧!张斐不住的往后退,道:“司马大学士,你先冷静一下,且听我解释,我当然懂司马大学士的藏富于民。”

  司马光指着张斐道:“那你说。”

  “司马大学士,你且请坐。”

  “不坐!”

  司马光怒道:“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你那番话,那王介甫……!”

  “王大学士咋呢?”张斐一脸八卦地问道。

  司马光道:“你少转移话题,说你的。”

  那王老头也真是,得了便宜就行了,还非得激怒这老头,受苦又是我。张斐点点头,又解释道:“自古以来,但凡地主、乡绅造受到剥削后,百姓只会过得更苦。”

  司马光哼道:“你知道你还那么说。”

  封建社会,也是一个阶级社会,不是一个法制社会,没有人人平等的概念,皇帝向地主收税的理由,就是我在更高等级。

  这就是为什么在封建社会,财产再分配是非常难的。

  将税收从平民阶级,转到地主阶级,就无异于是让大坝的水,从下往上流。

  但这怎么可能。

  故此,国家只要增加税入,不管你怎么玩,最终还是会转移到最底层。

  大地主过得好,百姓不见得过得好,但大地主要是过得不好,百姓肯定过得更差。

  可能在某一时段,百姓可以得到喘息,但马上就会变得比以前更惨。

  司马光天天读史书,编写资治通鉴,故此认为这最好的办法,就是轻徭薄赋,藏富于民。

  张斐道:“可事实已经证明,目前的藏富于民,其实也存在这诸多问题,这无异于慢性死亡。”

  司马光激动道:“那也比王介甫的立刻死亡要好。”

  张斐马上道:“故此司马大学士也只是两害相权取其轻?”

  司马光一愣,哼道:“老夫可没有这么说过,以史为鉴,轻徭薄赋,藏富于民,乃是长治久安唯一的办法。”

  张斐点头道:“我非常认同这八个字,但司马大学士又如何解释韦愚山这种现象。”

  司马光道:“这害群之马,是不可避免的,就连朝中也有不少贪官污吏,但你不能以偏概全,认为乡绅地主皆是韦愚山之辈,还是有许多乡绅、地主,是非常深明大义的,就说那耿明,他也是地主,财富若在耿明这种人手中,难道不好吗?”

  张斐笑道:“其实司马大学士已经道出,目前藏富于民最大的问题所在。”

  司马光愣了愣,“什么问题。”

  张斐道:“就是儒家的道德。”

 

 

第二百章 大道至简

  儒家的道德有问题?

  司马光嘴角开始疯狂地抽搐起来。

  你以偏概全,说藏富于民有问题,也就罢了,你还说儒家道德有问题。

  张斐见司马光正在疯狂地积蓄怒气,顿时也是慌得一笔,连忙道:“司马大学士,咱们先坐下来慢慢谈好吗?这让别人看到,会引起误会的。”

  司马光深吸一口气,“张三,你今儿要是说不明白这个道理,这事就没完。”

  “是是是!”

  张斐真是唯唯若若。

  夹在王安石和司马光中间,真的要人命。

  要是来个蔡京,或者来个秦桧这样的大奸臣,那绝对要轻松太多了。

  毕竟这奸臣都是讲利益的,讲权力的,私德也不咋样,大家就能够有话好说。

  王安石和司马光都是讲政治理念,甚至跟你讲价值观,关键他们私德又都是非常完美的那种,除了王安石不太爱洗澡以外。

  跟这种人对话,首先,底气就不足。

  但张斐必须要面对,他们两个的政治理念是完全相反,在这两人中间左右逢源,绝对是一个技术活。

  等到司马光坐下之后,张斐有斟上一杯热茶。

  司马光一挥手,“你先把道理讲清楚。”

  张斐只能将茶放在桌上,然后也坐了下,道:“司马大学士的轻徭薄赋,藏富于民,是完全基于儒家道德。”

  司马光沉眉问道:“这有错吗?”

  “当然不对。”张斐摇摇头道。

  “嗯?”

  司马光又开始积蓄怒气。

  张斐道:“司马大学士口中这八个字,不是在教育别人,而是要定为治国理念,同时这八个字又是基于儒家道德之上,换而言之,就是将一个国家基于道德之上。这对吗?”

  “不对吗?”司马光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当然……”

  张斐还是决定委婉地说道:“司马大学士可知道那宋襄公的故事?”

  司马光立刻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你又是否知道,在战国时期的战争人数伤亡是春秋时期的多少倍吗?”

  张斐默不作声。

  司马光又问道:“你又是否知道,春秋与战国区别在于什么?就是春秋时期,交战双方都还讲礼仪道德,而进入战国时期,是道德沦丧,礼崩乐坏,一场战争,动辄十余万生命。在春秋输掉一场战争代价,都是远低于你在战国赢一场战争的代价。

  你又是否知道,在之前的藩镇割据时代,百姓又过着怎样的生活?还有,若无儒家道德,你又凭什么站在公堂之上?

  若只讲法的话,不管是许仲途,还是吕晦叔,他们都有权力不让你上公堂争辩,正是因为他们深受儒家教育,才允许你上堂争讼。”

  这一番劈头盖脸的教训,张斐是满头大汗,都恨不得给自己一个耳光,我特么是脑子进水了吧!竟然跟这老头讲历史典故,我真的还是……!

  这绝对是一个重大失误,你可以跟他讲案例,千万不能跟司马光讲历史典故。

  司马光见他不语,稍稍有些失落道:“怎么?就无话可说呢?”

  张斐点点头道:“司马大学士教训的是,是我错了。”

  这一番话确实怼得他无言以对。

  尤其是最后一句话,他之前能够在公堂上抗争,还真不是律法所允许的,全都是儒家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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