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也是一愣,它不是标准吗?怎么问题会出在它身上。
“不错!”张斐点点头,突然反问道:“小民斗胆问官家一句,是先有国,才有家,还是先有家,才有国?”
“……!”
赵顼一怔,又沉眉思索半响,始终未有答案,不禁又看向周边一群大臣,可人人都是沉吟不语,躲避他的目光,于是他又向张斐问道:“你以为是先有国,还是先有家?”
张斐道:“我认为如果有先后之分,那这个问题就好解决了,但问题就是二者是并存关系,分不出先后的。
而我之前就说了,不管是法家之法,还是儒家之法,都是君主大臣治理国家的方法,为的是国家利益,也代表着君主利益,而法制之法是在捍卫个人正当权益,为得是个人利益。
二者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但同时又存在着根本性的矛盾,这一点在税收上面体现的非常明显。
税收多少,就直接体现国家利益和个人利益,有时候税收少了,国家亡了,但有时候,税收多了,国家也亡了。”
这一说到税收,大家都是豁然开朗,瞬间明白过来。
原来是这么回事。
张斐又继续言道:“如今是儒家之法占主导,法制之法辅之,一旦国家利益和个人利益之争,问题就都集中在君主与大臣身上,讨论谁给谁让步。
遇到明君,就能处理好这问题,国家也必然强盛,可一旦遇到昏君,那就彻底完了。唐玄宗就是最典型的代表。
如果法制之法占主导,那么就可以死守这条底线,遇到明君,可以一飞冲天,但即便遇到昏君,也不会立刻就国破家亡,可以留有很大的回旋余地。”
赵顼不禁道:“如此比较,显然法制之法更优。”
张斐点点头道:“理论上这么说是没错的,但是儒家之法可以对法制之法进行让步,君主可以轻徭薄赋,很轻松就能解决一些问题。但法制之法是很难向儒家之法让步的,因为法制之法是捍卫个人权益的共识,不是某个人说了算。
一旦国家受到威胁,可没有一个人愿意多交一文钱税,那该怎么办?最终可能就是玉石俱焚,国破家亡。”
赵顼又困惑了,“如此说来,根本就做不到这法制之法。”
“能,但是很难。”张斐道:“其实在我朝之前,几乎是看不到任何希望的,但是我朝是有可能实现的。”
赵顼忙问道:“此话怎讲?”
张斐道:“就是我朝的祖宗之法,事为之防,曲为之制。只要法制之法能够达到祖宗之法的要求,基本上就可以实现。”
大家腰板情不自禁地微微一直,冒出那么一丝丝骄傲。
赵顼也惊讶道:“是吗?”
祖宗之法不是维护皇权的吗?
张斐点点头:“事为之防,曲为之制,这可是一条很高的标准,因为其中有一个预防思想,就是说任何事情,你都得先考虑周全。那么应用到法制之法上面,就得设想到,当遇到什么困难,可以启动什么条例,去做出特殊应对,包括,遇到什么新得问题,可以启动什么条例,去增添条例。
儒家之法是遇到问题后,再去想办法解决,而法制之法,是要在之前就要考虑清楚这些问题,对于每一条法律都要求的非常高。
如今的法制之法,是完全解决不了这些问题的,如果现在就让法制之法占主导,肯定完了,因为这需要很多天才去不断地完善,当然。”
张斐目光扫过学生们的脸,“我指得可不是这些自以为是,却又十分愚蠢的家伙。但不管怎么说,这就是我们学习律学的原因。”
第三百五十章 抱歉!哥不加班
这番话下来,那许遵和司马光是同时松得一口气啊。
要命!
真心要命啊!
方才那个话题,可真是将他们两个吓得不轻。
一个是岳父,一个是举荐他的官员,这要出事,他们铁定会受到牵连的。
但也不得不说,张斐解释的是非常完美。
不管是“君主犯法与庶民同罪”,还是刑不上士大夫,这种特权,大家心里都是有数的,那法制之法就是在侵犯皇帝的权益。
皇帝是直接受益者,如果要追根溯源话,问题不就在皇帝身上吗。
但张斐却巧妙的表示,这是法制之法还不够完善,而不是皇帝本人比较自私,不愿意受法律监督。
怎么才算完善?
也没个定论。
这主动权就还是在皇帝手中。
而且,这最后一句话,是直接将律学升华。
律学这门课,虽然在宋朝,是官员的必学课,但作用是远不及儒学,重要性也是远不及儒学。
但如果将法制之法这个理念植入律学中,这门课程的重要性,将不言而喻,可以说是治天下之大乘之道。
当然,欲成大乘之道,也必经九九八十一难。
故此这门课是真不好上,尤其还摊上这么个老师。
在坐的学生,个个眼角泛着泪光。
心中是万般委屈。
这个珥笔可真是小心眼,我们好歹也是天之骄子,你这一堂课下来,是从头羞辱到现在。
没完没了。
有点胸襟好不好。
要知道他们这些人,都是各地的天才,是从小被人夸赞到大的,从未被人骂过傻和笨,可是在张斐的课堂上,他们自己也感觉自己就像似一个傻子。
腹中墨水变成了粪水,完全不起作用。
到了儒法之争的时候,他们几乎都插不上话,只能听,全都是富弼、严复这些学问大家在跟张斐对话。
故此他们也只能默默忍受张斐的羞辱。
“我觉得你这说法有些以偏概全,在春秋战国时期,各国皆寻强国之道,而最终法家脱颖而出,并且帮助秦皇帝一扫六合,席卷八荒,可见法家也定有可取之处,未有你说得这般不堪。”
一直沉默的王安石突然开口言道。
司马光、文彦博、富弼瞄了眼王安石,马上打起精神来。
这家伙终于要出手了。
严复他们不由得眼中一亮,这两个可都不是好家伙,不如让他们自己狗咬狗去。
张斐摇头道:“在我看来,是毫无可取之处。”
“可不见得吧。”
王安石道:“当初秦国强敌环伺,内忧外患,幸得法家之法,故才扭转乾坤,统一六国,若无法家,只怕秦国已经被魏国消灭,怎就毫无可取之处?”
赵顼听得微微皱眉。
这哪是在说秦国,这分明就是在说我大宋啊!
富弼、司马光等人也听出这弦外之音。
王安石要借兴秦之法,来给他的新政提供支持。
如今宋朝也面临着内忧外患,强敌环伺,得想办法解决啊!
但是保守派是坚决反对这种方法,祖宗之法都说得非常清楚,事为之防,曲为之制。
可是,法制之法又能否解决这些问题。
他们也突然萌发兴趣,饶有兴致地看向张斐。
张斐笑道:“秦国死了这么多人,杀了这么多人,然后就建立起一个二世而亡的帝国,之后又是一番大杀戮,直到汉朝的建立,秦人估计也会想,我们到底图得是什么,我觉得这就是一种讽刺,当然,这不是秦国的错,当时谁也没有料到会变成这样,但是我们后人就应该引以为戒,而不应该去重蹈覆辙。”
富弼、文彦博他们是纷纷点头,对此表示十分赞同。
王安石道:“虽然秦国二世而亡,但也不能完全归咎于法家,在当时……!”
咚咚咚!
锣鼓声突然响起。
王安石已经忘记自己身在国子监,还愣了下,这哪里传来的锣鼓声。
“哎呦!终于下课了!天呐!”
张斐不禁是长出一口气,招招手道:“咱们有问题下节课再谈,呃……如果还有下节课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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