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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国师 - 第 332 页

  靖难新贵们,肯定是不希望以后无仗可打的,因为还有那么多的侯伯等着当公爵呢,又有那么多的中高级军官等着封爵进入贵族阶层呢。

  但除了靖难新贵,在靖难之役中一败涂地的以洪武开国勋贵为主体的南军将领,也同样渴望通过获取新的战功来重新崛起。

  难道李景隆、徐辉祖、平安、盛庸等等南军将领,就甘心一辈子背着败军之将的名头吗?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再打一次靖难不可能,如果真要征伐漠北,恐怕也轮不到他们捞功劳,而出海作战,便是他们另一片新天地了。

  其二,则是广大的北方中小地主阶层出身的北地文官。

  这里可能会有一处疑惑,那便是为什么是“中小地主”?根由便在于,北方,尤其是幽云地区,数百年间先后历经辽、金、元三朝,汉人地主阶层固然是异族借以统治该地区的主力,但地主阶层的延续性却非常差,因为汉人地主只要做大,就会被异族政权当做重点防范对象,予以打压。

  除此之外,异族向来有跑马圈地的习惯,不论是契丹人还是女真人亦或是蒙古人,都在北方划分占据了大量的田地,轮不到给汉人地主留下多大的田地。

  但与此对应的是,北方的中小地主,延续性却非常好……异族必须借由这些地方势力统治基层,而这些地方势力又偏偏无力对异族造成威胁,所以异族常常采取类似于“包税制”的宽松政策对待北方的中小地主。

  而北地文官,与南方士绅阶层出身的文官,虽然在属性上都是地主,但不论是利益取向、价值认同、文化导向,都是截然不同的。

  靖难时期,燕军赖以维系占领区统治的,恰恰是以北方中小地主阶层出身的北地文官为核心,组成的官僚系统。

  而有着从龙之功的北地文官,理所当然地有与之匹配的庙堂诉求。

  燕王没当皇帝的时候,我们进不去朝廷核心,朝廷就是“翰林多吉水,朝士半江西”。

  燕王当了皇帝,总不能到了最后还是你们南方士绅阶层出身的文官,当尚书、侍郎吧?

  那我们不是白跟着燕王造反了?

  正是因为更化可以获得这两个阶层的支持,所以,道衍绝不打算继续拖延了,必须要在姜圣讲完最后一节课出狱以前,给未来更化大明的路,提前铺好。

  “老臣以为,更化变法,绝不能一下子把摊子铺开。”

  几位尚书简单交换了一下眼神后,“天官”蹇义率先说道。

  已经取得了突破性进展的朱棣,并没有穷追猛打,试图把更化变法之事直接敲定,而是把握了国策会议张弛有度的节奏,示意蹇义继续发表自己的看法。

  毕竟,关于“变不变”的问题已经突破,眼下只是“怎么变”的问题,虽然也很重要,但绝没有刚才那般剑拔弩张的气氛了。

  蹇义沉吟了刹那,捻须缓缓道:“大宋跟大明不是一回事,宋神宗也跟陛下完全无法相提并论,如果大明决意变法图强,那第一点,就是要慢下来,不能重蹈王安石变法的覆辙。”

  “这里老臣便是要说,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大明更化变法,最应汲取的,就是距离最近的王安石变法的教训……王安石,太急了。”

  闻言,不管对更化变法是内心支持还是庙堂投机,夏原吉、郑赐、李至刚三人,也纷纷颔首表示同意。

  大明要搞更化变法,北宋的王安石变法就是绕不过去的坎!

  因为这是距离大明时间最近,借鉴意义也最大的一次全国性变法!

  所以,谨慎地从王安石变法中找到隐藏的大坑,避免大明一脚踩进去,是大明做出变法决策最重要的一环。

  王安石变法之所以失败,就是因为王安石只能依靠皇帝的信任来推行变法,而皇帝的信任又是有保质期的。

  年轻的皇帝如果迟迟见不到变法的成效,再加上反对派对变法的不间断攻讦,很快就会立场动摇。

  反对派不需要证明自己正确,因为上百年来都是如此。而王安石必须证明自己正确,而且要在短时间内就证明。

  王安石正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所有的更化措施,都务求雷厉风行,需要立竿见影地看到成效。

  什么最立竿见影?

  当然是国库里的钱!

  所以“变法”就成了压指标,官员为了完成指标,就让百姓强制向官府借青苗钱,还不上就卖儿鬻女,免役钱则成了另一份额外收的常赋。

  而如果官员体恤百姓不肯这么做,面临的就是完不成王安石压下来的指标,丢官罢职滚蛋了事。

  所以很多士大夫,譬如苏轼,在看到了变法在基层的走样后,也对王安石变法产生了抵触之情……苏轼当然知道大宋该变法,可不该是这么变得。

  “我大明当然要汲取王安石变法的这个教训。”朱棣拧眉道:“可王安石便不知道变法急功近利,最后也是失败吗?”

  “知道。”

  道衍不欲在王安石变法这个能扯上三天三夜的话题里继续计较,他要的是今天就在大明帝国的最高决策层,把推行更化变法这件事定下来。

  因此,道衍只是简略答道。

  “宋神宗曰:闻民间亦颇苦新法。”

  “王安石曰:祁寒暑雨,民犹有怨咨者,岂足顾也!”

  简简单单地两句话,却忽地让站在皇帝身后听着的朱高煦心底生寒。

  朱高煦心头暗道:“怪不得俺这阵子偷偷补读史书,看到王安石死后几百年名声都不好,史书里都说北宋亡于王安石变法,其人明知民间因变法而产生疾苦,却置若罔闻,只为自己变法成功……真可谓是上失信于君,中失助于臣,下失仁于民。”

  朱高煦再想到同样有意于改变世界的姜先生,心头不由地叹道。

  “俺听三弟说,父皇有意拜姜先生为国师,王安石虽然被宋神宗称为‘师臣’,可同样是师,与姜先生比起来,别的暂且不论,光是仁心为民这一处,就差的远了。”

  朱棣不晓得身后自家的傻儿子经过姜星火的调教,已非吴下阿蒙。

  朱棣只是抬头问蹇义道:“那依蹇卿看来,大明更化变法,要怎么慢下来?”

  蹇义看着神情严峻的皇帝,当然明白,在皇帝的立场,是希望更化能马上取得实效的。

  不说越快越好到什么一百天一百条诏书的程度,也得说,一年两载下来,就能看到大明国力的增强。

  但事实上,以眼下大明的基层控制能力和通讯条件,一年两载,可能把所有政令传达到位、搭好施政组织架构、做好因地制宜都很困难。

  而蹇义能直接这么告诉皇帝,更化变法要以十年、二十年为单位计算,才能扎扎实实地取得成效吗?

  不能。

  因为这种话一出口,不管是否是他估计的未来真实情况,皇帝都会认为,蹇义是在以另一种方法,反对更化变法的推行。

  所以,蹇义沉默几息,只能说道:“老臣所说的慢下来,便是如在东郊大祀坛试验化肥成效一般,总该有一处或几处试验田,先培育出新的品种,看看是否水土不服,看看是否长势良好,再推而广之的。”

  而蹇义没看到的是,听到他这句话一说出口,皇帝的眼眸中,便闪过了一丝得意。

 

 

第二百四十七章 试验田

  “华夏人的性情总是喜欢调和、折中的,譬如你说,这屋子太暗,说在这里开一个天窗,大家一定是不允许的。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会来调和,愿意开天窗了。”

  这句话,是卓敬在道衍前来探望时,转述给道衍的,他在某天听姜星火说起,觉得很有意思,就记了下来。

  《姜圣语录》,道衍明显是学而致用了。

  在这次给未来大明更化变法定调的高层会议上,道衍一开始的谋划,便不是在大明短时间内全面推行更化变法。

  道衍很清楚这是不切实际地。

  短时间内全面推行更化变法,不仅仅会发生刚才蹇义所说的压指标导致基层失控,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也是之前所说王安石变法失败的另一重因素。

  没有足够数量用于推广变法的官僚队伍。

  而道衍认为,如果大明的更化变法想要像商鞅变法、宇文泰变法那样长久地延续下去,这支用以推广变法的官僚队伍,绝不能完全从旧官僚中转化!

  新的官僚队伍,要满足几个条件。

  第一,本身就是变法的得利阶层!

  第二,从思维上坚信姜圣新学理论!

  第三,主体应当是新式教育学校所培养出来的学生!

  而只有培养出一支规模庞大到足以推广变法的官僚队伍,变法才能真正做到不变形走样,不被扭曲利用,不劳民伤财。

  道衍心头幽幽一叹:“老衲有生之年,只需播撒下变法的种子,控制好更化的方向,追随姜圣推翻程朱理学……剩下无论是通过教书育人培养出一代人作为变法队伍,亦或是真正地让大明萌芽壮大出新的阶层,恐怕都非老衲所能活着见证了。”

  可道衍的神情,转而振奋起来,一代人做一代人的事,虽然他已经老了,可这同样意味着他拥有无与伦比的资历,和调配手中多年积累下来丰富资源的能力。

  眼下,就是道衍发挥自己能力的时刻了。

  从“解决不了扶植新阶层就不能更化变法”到“不能全面推行更化变法必须搞试验田”,无论蹇义是主动还是被迫,此时都被逼出了“试验田”这三个字。

  这也就意味着,以蹇义为代表的士绅阶层文官,被朱棣和道衍一步步逼到了死角里。

  但同样值得注意地是,蹇义这几位尚书敢跟皇帝讨价还价,不是因为其人如何,而是因为,他们代表着背后一整个江南士绅阶层。

  如果朱棣和道衍非要强制地全面推行更化变法,哪怕蹇义等几位尚书同意,恐怕到时候整个继承自建文朝廷的官僚队伍执行起来,更化变法依然会重蹈王安石变法的覆辙。

  所以,“试验田”要搞几个、“试验田”的个体规模如何、在哪里搞“试验田”、“试验田”里更化变法的力度到哪一步,就成了接下来庙堂博弈的焦点所在。

  博弈,试探,谈判,交换,妥协。

  正如双方心照不宣的游戏规则那样,随着蹇义的一退再退,道衍也适时地放缓了刚才咄咄逼人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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