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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国师 - 第 441 页

  这种情况下,很少会有人愿意出门去串门或是购买什么物品,即使街市口旁的店铺屋檐下的人,也大多是为了避免淋雨。

  所以作为松江府治所,富庶的华亭县城内,虽然配得上一句“参差十万人家”,可惜当下人影却少的可怜,除了那些商户还勉力坚持着开门之外,便只有三两个游手好闲的地痞无赖聚在屋檐下吹牛皮侃大山。

  此时天色阴沉,远处天边隐约可见红光浮动,似有雷鸣之音。

  “你说这老天爷是怎么想的?这样子下个没完没了……”

  听了这话,一个年纪比较大、脸盘圆圆的青皮无赖,看了看头顶那仿佛要把整座天穹都吞噬掉般的阴云,皱起眉头对身旁同伴抱怨道:“再这么下下去,今年这夏天怕是都熬不过去喽!”

  “熬不下去就去做民夫,官府总该管一口吃的。”

  “这大雨天,遭那罪?就是在这屋檐下蹲着听雨,咱都不去抗粮食,谁傻谁去。”

  他身边那同伴闻言,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接着用力吸了几口湿润的水汽,然后眯缝着眼睛眺望着前方那座不算高大建筑——松江府衙。

  “知府大人,这时候总该有个摇椅躺着听雨吧?”

  别说,这不是什么“皇帝老儿用金锄头”的笑话,竟然还真让这青皮无赖给猜对了。

  风吹雨幕,竹动萧然。

  府衙后院的屋檐下,松江知府黄子威正躺在摇椅上摆烂。

  “知府大人,国师晚上设宴,宴请您和松江府、华亭县的官员们,以及本地的知名士绅。”

  “不去。”

  黄子威眼神呆滞地望着苍天。

  “喔,好……啥?”

  管家愣了愣,看向这位黄知府。

  黄子威依旧是那副状态,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说道。

  “就跟国师说我染了风寒病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吧。”

  管家乃是黄知府的远方叔爷,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自然是敢说几句,勉力劝道:“我听说常州府的丁梅夏,那般资历的地方大员,都被国师干脆利落地砍了头……人家手里的那把刀,可是能斩正四品的,您别跟自己赌气。”

  黄子威在摇椅上翻了个身,指了指自己身上的破衣服,不屑说道:“本官这衣服,跟丁梅夏一样,也不一样,他是贪了装穷,本官是半个铜板都没贪,国师大人若是想杀我立威,那也不会在乎参不参加宴席;若是不想杀我,我就是装个病又有何妨?”

  说到这里,黄子威干脆挑明。

  “呵呵,再者说你以为国师派人来邀请我,就是想让我出席?”

  黄子威自嘲似地冷笑道:“他不就想让我当透明人吗?当个透明人好啊,免得碍了国师大人的事,松江府这烂摊子,正好我以前就收拾不动。”

  且说,黄知府当年刚到松江府来,倒也是勇于任事的,可惜这些年被现实毒打了一顿,在几乎可以说无所不能的江南士绅面前,也就熄灭了做点实事的心。

  不过其人倒也不好酒色,而是处理完自己该干的政务,就转而躲在后衙,开始每日要么吟诗作赋,要么钻研学问,要么埋头睡大觉,也算是不耽误别人,也不耽误自己。

  最后,黄子威给自己扯了个薄被子,闭上了眼睛说道:“反正他这个孙大圣来了松江府这个妖魔鬼蜮,就任他折腾,把这群本地老爷拿金箍棒扫个一干二净才好……若是扫不动,也别带着我得罪人。”

  本质上,黄子威并不看好姜星火能折腾出什么来。

  士绅阶层,在江南诸府的势力实在是太大,很多名门望族,那都是从两宋传承下来的,历经几百年不倒,底蕴深厚的可怕,简直跟魏晋时期的门阀没什么区别。

  说是士绅,可别把他们真当土财主了,那都是正经掌握知识的大阀。

  不管是想要靠讲理,还是靠来硬的,都不行。

  朱元璋够硬吧?还规定了松江府籍贯的人不能担任户部主官,可人死了没几年,现在江南诸府,士绅不又开始抬头了?这条法令在建文帝时期还一度废除,被永乐帝恢复了没几个月。

  换言之,只要压制稍微放松,在士绅与皇权这场漫长的拉锯战里,士绅就很容易重新把跷跷板抬起来。

  昏昏然之间,黄知府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就在他抽了抽鼻翼,迷迷糊糊怀疑自己被冻感冒了的时候,耳畔忽然传来了管家惊慌失措的叫喊。

  “知府!知府!不好了!”

  天早就黑了,雨罕见的停了下来,不晓得什么时候,自己摇椅上被盖了一床厚厚的被子,黄子威挣脱了被子的束缚,迷糊道:“什么不好了?”

  “莫不是国师杀人了?杀了就杀了呗。”

  黄子威不以为意,似是又要埋头睡过去,却被管家摇醒。

  此时,黄子威方才看到,管家脸上慌张的神色掩也掩不住,嘴唇哆哆嗦嗦,似是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只能机械地摇着他,黄子威这才惊醒过来,顿时睡意全无。

  “杀谁了?杀了几个?”

  “没杀人。”

  管家哭丧着脸,附在他耳边断断续续说了一句,黄子威亦是面色大变。

  “服侍我穿官袍,本官这就去看看!”

  ……

  当松江府知府黄子威不再摆烂,紧急踏入了宴席厅时,他方才意识到,事态究竟有多么的严重。

  长长的桌上,每个人面前,都有一碗糠粥,很大的海碗。

  倒是没出现把脑袋割下来放碗里那么残暴,但后果更严重的是,所有士绅,都如坐针毡地坐在各自的座位上,他们就像是被施展了定身咒一样。

  姜星火正坐在主位上,慢悠悠地喝着粥。

  烛影摇曳,两旁的屏风后,如同皮影戏一般,清晰地映出了握着长刀、大斧的甲士的身影。

  “烛影斧声?”

  黄子威把这个荒诞的想法抛出了脑后,却不自觉地放缓了步伐。

  姜星火身边,一个穿着锦衣卫飞鱼服,半边脸被烫伤到近乎毁容的男人,正在慢条斯理地念着。

  而这个男人念出的内容,就是让士绅们变成木头人效果的来源。

  “松江府徐氏,家中有田五千三百亩,于洪武三十五年、永乐元年,分别收容、资助疑似白莲教门客九人。”

  “松江府白氏,家中有田六千三百二十七亩,于永乐元年二月初八,跟白莲教堂主王一涵在同一寺庙上香,并且密谈两个时辰。”

  “松江府王氏……”

  曹松这边按照松江府本地锦衣卫的情报,做了一回不要命的恶人,念得是口干舌燥。

  趁着曹松喘口气的间隙,姜星火指着眼前的粥,笑着说道。

  “诸位,喝粥啊。”

  看着在他们眼里堪比猪食的糠粥,士绅们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或者说,粥的口味、观感倒在其次,问题是,他们现在是真的没心情喝这口粥。

  白莲教的大帽子扣在脑袋上,还是挺要命的。

  “怎么?”

  姜星火的笑容渐渐冷了下来,问道。

  “诸位不喝粥,是不给本国师面子喽。”

  “国师的面子自然是要给的,只是……”

  “只是什么?”

  姜星火把手中的海碗轻轻地放在了桌子上,叹道:“本国师只是怕,雨中被白莲教裹挟的灾民,这时候,还喝不上这么一碗粥呢。”

  敲了敲桌子,姜星火若有所思地问道:“诸位在私通白莲教的时候,怎么就不想着多送点粮食呢?”

  闻言,士绅们面色愈发僵硬。

  有人哭丧着脸,说道:“国师,我们没有私通白莲教。”

  很显然,姜星火手里都是一些捕风捉影的证据,没有太多实证,所以,这也是松江府的士绅们到目前为止都还没崩溃的原因。

  这也为难锦衣卫了,毕竟锦衣卫才重建半年,而之前洪武年间锦衣卫在松江府所收集的士绅们的黑料,早已经被有意识的人为销毁掉了。

  不得不说,老朱解散锦衣卫,在某种意义上自己折了一把自己的快刀……虽然老朱觉得这把快刀或许会伤到自己的继承者吧。

  “喔,证据不足是吧?看来本国师冤枉你们了。”

  姜星火想了想说道。

  “那这样吧,本国师打算亲自登门,去各位家里找找证据,要不你们先留在这里?”

  听了这话,士绅们骇的心魂不守……谁家里没点见不得光的东西啊?

  若是真让国师上门去查,怕是比当下的后果,还要严重。

  毕竟私通白莲教这种事,江南士绅们谁没干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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