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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国师 - 第 66 页

  今日方才受到了点拨启发,顿时觉得很多之前想不通的事情,变得豁然开朗了起来。

  而如果对面的人,就是提出‘摊役入亩’之人,那恐怕自己对其话语的重视程度,又要提高一大截!

  夏原吉开始将墙对面的人,当做了可以隔空讨论经国济民之道的平等对象,而非愚昧无知的大胆狂徒。

  就在夏原吉的神色开始变得郑重起来的时候,朱棣的思绪却开始慢慢进入了未知的领域。

  朱棣忽然想起来老和尚道衍之前说的一句话。

  未经见过,便认为是不可能存在的吗?

  这世界上,真有什么东西是理所当然、天生如此的吗?

  墙外。

  朱高煦倒是没想那么多,他听得津津有味,反而问道。

  “那所谓的‘一般等价物’,便是货币吗?”

  “不是。”

  “用于交换的物品身上凝结着人的劳动。”姜星火耐心解释道:“一般等价物出现后,用于交换的物品只有兑换成一般等价物,物品上凝结的劳动才能得到社会的承认,成为直接的社会劳动,从而在实际上具有交换价值,才可以随时换取别种商品。”

  “一般等价物成了商品交换的媒介,起着货币的作用,但它还不是货币。”

  “只有一般等价物的职能稳定在是金银铜身上,它才发展成为了货币。”

  李景隆一手托腮,他突然觉得这个说法,似乎很有意思,看来姜郎要讲的,并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一般的交换玩具。

  姜星火继续讲道:“货币的作用有两个,其一是作为一种统一的标定物来衡量物品的价值,其二是作为一种媒介方便物品交易。”

  “而金银铜具备这两个作用,才成为了货币。”

  之前李景隆并没有认真想过,商品的价值到底应该定义为什么,也没有想过金银铜到底为什么会成为货币。

  此时闻言,不由自主地跟着微微颔首。

  “等等……”

  反射弧有点长的朱高煦眼神里充满了迷惑,他还停留在上一段话里。

  “姜先生说,物品上面,凝结着人的劳动?”朱高煦问道。

  “当然如此!”

  朱高煦继续费解地问道:“物品便是物品,跟人的劳动有什么关系?”

  闻言,姜星火的神情却突然逐渐严肃起来。

  姜星火开口一字一句地郑重说道。

  “你要记住,一切物品和价值,都是由劳动者创造的!”

  “这与一切历史都是人民群众的历史一样!”

  “其实……这便是我想给你们讲透彻的地方。”

  姜星火的手指停留在空中,紧接着慢慢展开、缠绕,攥成拳头。

  “金银铜承载着物品的交换,但交换的本质,是社会化大分工后,每一个劳动者所付出的血汗努力,他们用血汗来换取货币,再用货币换取生活所需。”

  “每一枚货币,凝结着的,是劳动者的血汗!”

  此言一出,李景隆和朱高煦顿时愣住。

  而这时,他们看向姜星火手里银币的表情,变得与之前不同了起来。

  货币,凝结着劳动者的血汗!

  这句话的振聋发聩之处,不逊于《悯农》的“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可事实上,不就真的是如姜星火所说吗?

  货币只是交换物品的媒介。

  真正创造了有价值物品的,是劳动者,而非货币本身。

  正是一个又一个普普通通、无名无姓,被湮没在历史长河中的劳动者,创造了这个世界上所有有价值的东西。

  所有物品上,都凝结着劳动者的血汗啊!

  这些血汗,大部分随着货币这个媒介促成的物品交换,流动到了达官贵人的手上。

  此时的朱高煦,看着自己怀里揣着的那袋金豆子。

  没有来地,明明是烈日当空。

  却感到了一丝……寒冷。

  而李景隆更是第一次反思起了,自己曹国公府攒下的那些白银,真的是白银吗?

  难道不是无数被掩埋在塌陷银矿中矿工亡魂的哀求与诅咒?

  李景隆看着那枚自己赠予姜星火的银币,竟是想的痴了。

  “铮!”

  那枚八思巴文银币再次从姜星火修长的指尖弹起,稳稳落入手心。

  姜星火看着这枚在正午阳光下熠熠生辉的银币,深切地感叹道。

  “这个世界上,货币是最清白的,因为他们承载的交换价值,落到实处,都是由千千万万个劳动者用干干净净的手,脚踏实地创造出来的。”

  “但这个世界上,货币同时也是最肮脏的,自从来到这个世间,从头到脚,它的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

  “货币与每一个普普通通的劳动者息息相关,所以一个国家是否能正确地看待和运用货币,在无形中决定了这个国家到底是民心如水,还是海内鼎沸。”

  姜星火从肃穆与郑重里回归,他平静地说道:“第一部分,货币的起源与发展至此已经讲完了。第二部分,货币、商品经济与通货膨胀,我将从这枚银币讲起。”

  “这枚银币,承载的,非止是蒙古人的官方文字八思巴文,更是元朝的民心沉浮与盛衰兴亡。”

  “你们准备好聆听这段故事了吗?”

  ……

  听到这里,夏原吉就仿佛身上有蚂蚁在爬一样,不自觉地在椅子上扭来扭去,实在是坐不住了。

  “货币凝结着劳动者的血汗!”

  “国家怎样运用货币,决定了到底是民心如水,还是海内鼎沸。”

  “好,说得好!太好了!”夏原吉口中喃喃。

  “我想说的便是如此,这才是经国济民之道!”

  听到夏原吉的嘀咕,朱棣依旧笼着手身体窝在椅子里,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地说道。

  “夏尚书,起来松松筋骨,踱踱步吧。”

  夏原吉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口称谢恩,起身来不算宽敞的密室里踱步,边走边说。

  “对面的这人,委实是把货币的本质给讲透了!也把货币与百姓、国家的关系讲透了!”

  “受教了,茅塞顿开,茅塞顿开!”

  夏原吉冲朱棣一礼,“是臣愚昧,不曾理解陛下苦心,今日这半日时光绝对不是浪费,臣获益匪浅!”

  朱棣依然是那副‘料定如此’的样子,摆了摆手不以为意。

  “敢为墙对面之人,姓甚名谁?”

  夏原吉见猎心切,复又向朱棣问道。

  “姜星火。”

  夏原吉苦思冥想了片刻,却对这个名字丝毫没有印象。

  他恳切地对朱棣说道:“陛下,人才难得!”

  “此人若是囚犯,臣斗胆请求陛下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就凭他刚才说的这些话,有此等见识,做个户部员外郎是绰绰有余的,人才难得,囚之可惜啊。”

  “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还请陛下同意臣的请求,让此人随臣入户部办事!”

  见朱棣依旧笑而不答,夏原吉这才一时恍然。

  却是自己格局小了,若对面的人真是提出摊役入亩之人,那朱棣绝对是极为重视,要大用的,怎么可能局限于自己一部之中。

  夏原吉踱步一圈,又回到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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