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回密码
 立即注册

大明国师 - 第 689 页

  事实上,对于纳粮和取盐的先后顺序,朱元璋是有明确规定的,也就是“鬻盐有定所,刊诸铜版,犯私盐者罪至死,伪造引者如之。盐与引离,即以私盐论”,盐引是商人将粮食缴纳到目的地后才能获得的凭证,就像是某种任务兑换奖励的凭证一样,本质目的是为了尽可能地保障朝廷的盐税不出现以外,而老朱所谓的“盐与引离,即以私盐论”,更是就差把“宁可错杀也不放过”的态度挑明了……上学不带作业可以说自己忘家里了,要是运盐的时候没有盐引,那你脑袋就得搬家了。

  陈瑛继续道:“但都察院的御史在彻查两淮盐场的转运提举司时发现,有本地豪商,是先取盐,后纳粮。”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凛然。

  顺序这东西很重要,在大多数情况下,顺序一反,很多事情就不对劲了。

  先上车后补票还是小事,若是玩的复杂了,那就是空手套白狼,这边拿着盐引,不去取盐,而是以盐引为抵押物去借钱,借来几倍甚至十几倍的钱,再打通关系拿盐引,若是周转不开就先卖盐换了钱,然后再把钱给晋商一部分,让他们去运粮,如果是一引盐倒也无所谓,如果上万引呢?

  这跟某些产业的玩法是一样的,先拿着凭证去拉资金透支,再办事情,最后若是粮食运抵不了目的地,那也没办法,盐引被透支了是大事,谁都不敢戳破这层窗户纸,只能自己做烂账了。

  朱棣这时候没说话,朱高炽、夏原吉、郑赐等人,神色也都明显有些诧异,盐法之混乱,显然在大家的意料之中,但是谁也没想到的是,短短三十多年,开中法最重要的根基都被动摇了。

  “还有什么?接着说。”

  “其二,是灶户跨过盐务衙门直接与商人接触。”

  军户是当兵的,灶户自然是烧灶的,在老朱规定的大明社会分工下,灶户是食盐的生产者,而灶户生产的食盐,从性质上来讲,一共分为两种,一种是正盐,另一种是余盐。

  正盐是灶户需要上缴给朝廷的规定部分,也就是每年盐产出总量指标,分配到每个人头上的定额,譬如今年需要生产200万引盐,给每个盐场分配后,盐场再给不同的片区分,最后再给灶户分,这种方式属于赋税性质,也就是所谓的计丁办课。

  余盐顾名思义,就是剩余的盐,也就是除了正盐以外,灶户多煮出来的盐……煮盐过程中有很多不可控因素,正如种田一样,不是说有多少种子或者土地面积有多大,就一定有多少产出的,虽然灶户的指标大部分时间都难以完成,但偶尔出现比预期指标要多,也是很正常的。

  灶户手里的正盐和余盐都需要如数上缴,但按照盐法一开始规定,“余盐者,灶户正课外所余之盐也。洪武初制,商支盐有定场,毋许越场买补;勤灶有余盐送场司,二百斤为一引(引分大小),给米一石”,余盐可获得高于正盐一倍的工本费。

  嗯,不要以为大明是大发慈悲,这玩意就跟现代的支付宝刷地铁卡一样,名义上每个月消费满多少钱以上可以打折,但实际上你就是天天坐,最后也只是勉强过线一点而已,打折后赚到的部分,还不够受累的。

  而按照盐法规定,开中的商人是在纳粮后才能到盐务衙门的仓库支取食盐,是不能跟灶户有什么联系的,灶户手里的盐上缴后,也是从官府的米仓里领取作为工本费的米,也就是“令两淮运司于各场便利处,置立仓囤,每年以扬州、苏州、嘉兴三府所属附近州县,及淮安仓并兑军余米内量发收贮”。

  “但是余盐工本米改为工本钞后,由于钞法日渐崩坏,宝钞实际币值是在下降的,灶户本来仅凭正盐收益就无法养家糊口,所以只能日夜煮盐,以增加盐产量的方式来维持生活……但由于朝廷赤字严重,盐务衙门管理混乱,越来越多的余盐,出现了无力包收的情况,面对灶户的抗议和商人们的请求,盐务衙门开始默认,商人可以绕过盐务衙门,直接从灶户手中收取余盐,以缓解余盐过多而盐务衙门无力照单全收的窘境。”

  “而且……”

  说到这里,陈瑛这么猖狂的人,都不太敢说了,但皇帝盯着他,他也不能不继续说下去。

  “根据御史的实际调查,驱使灶户和商人直接接触最重要的原因还不是工本钞的改变,而是丁盐制。”

  正如一开始是用米来收灶户的余盐一样,一开始对于正盐这种赋税性质的,也跟现在的制度不一样,用的是户盐制,也就是征税时以户为基本单位来收正盐。

  但这种制度显然是有问题的,那就是有的灶户家里丁口多,劳动力多,完成正盐任务很简单,完成以后,还有余力多煮盐,煮出来的余盐,就都是自家财富。

  “两淮盐场煎办盐课,其役不均,灶户有一丁而办盐三十引者,有七八丁亦办三十引者。”

  当时巡盐御史发现了这一问题,于是给朱元璋上书如是说道。

  鉴于户盐制这种制度明显存在严重的弊端,因此老朱下令按丁口数来征收盐税,洪武二十三年,丁盐制正式在大明的一京十三布政使司通行……但按丁口征收正盐虽然看起来很公平,而且也为朝廷增加了盐税收入,但实际上给灶户造成的负担,比以前还要大。

  于是,一边是需要缴纳更多的正盐,一边是余盐只能换日渐贬值的宝钞,也就怪不得灶户要铤而走险,冒着违反盐法的风险,直接把手里的余盐卖给出价更公平的商人了。

  但这样做的后果显而易见,破坏了开中法的根基——盐引制度。

  朝廷给灶户宝钞,灶户向朝廷缴纳食盐,这是闭环的过程,商人想要获取食盐销售的资格,就只能向朝廷购买盐引,盐引就是销售食盐的合法依据。

  现在盐引和纳粮的顺序出现了混乱,灶户又与商人直接接触导致盐引的逻辑失效……没有朝廷这个中间商赚差价了,哪个商人还会费劲巴力跑去先给边关运粮食再来拿盐引呢?

  正是这两点,导致了盐税的收入凭空消失了150万两。

  弄清楚了这150万两究竟是怎么消失的以后,殿中众臣,不由地心头忐忑。

  看来,一场血雨腥风已经无可避免了。

  “臣派往两淮盐场各地之人,带回了一些信息和票据,此事事关盐政大业,臣不敢擅专,所以特来呈送给陛下御览。”陈瑛说着双手递上一封信函。

  朱棣拆开信封,取出里面薄薄的信纸扫了一眼,脸色瞬间黑得如同锅底一般,抬头看着殿内的众臣,咬牙切齿道:“岂有此理!盐税收纳不足,还敢贪墨如此之多?你们就是这么报答朕的吗?!”

  “微臣不敢,微臣绝对没有贪腐。”

  “臣绝无贪赃枉法之举!”

  “臣是清廉之官,定不会做出此等违背良心之事。”

  “微臣亦无此举,请陛下明察……”

  大殿上一时间乱糟糟的,各位大臣纷纷叫屈,表示自己绝对没有贪腐行为。

  “好,朕相信你们。”

  朱棣目光森寒,说道:“那么,朕要你们解释一下这个。”

  说着,信函里的几张票据,被朱棣捏在了手里。

  “这些钱究竟是怎么到你们这些中枢大员的口袋里的?难道朕养着你们,就是养着一群蛀虫吗?”

  紧接着,朱棣一个一个地点名。

  听闻此言,这些被点了名的官员连忙跪倒在地,叩首求饶。

  “臣知罪,臣知罪啊!”

  “还望陛下从轻发落啊!”

  “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这些刑部和都察院的官员纷纷痛哭流涕,悔恨不已,三法司里,反倒是大理寺因为跟盐政没有联系,没受到牵连,而这些人现在只希望皇帝能网开一面。

  然而,现实总是残酷的,当皇帝铁了心要查处贪腐,那么再多的解释也都无济于事。

  “来人呐,把他们拉下去,依律笞刑后投入诏狱,严惩不贷。”朱棣冷冷地说着。

  随着太监高喝一声:“拖出去——”

  几名身强体壮的宦官走了上来,将跪伏在地的刑部郎中、主事、员外郎,都察院的御史等,如拖待宰猪狗一般拖了下去。

  一阵惨呼哀嚎响起。

  过了片刻,大殿上恢复了平静。

  朱棣沉吟半晌,忽地问道:“郑尚书,朕记得你向来爱财,这次为何没参与其中?”

  “陛下!臣虽是贪财了点儿,总向陛下讨要赏赐,但绝对忠君报国,断断没有干过任何危害大明的坏事啊,更别提贪污受贿了!”

  朱棣冷哼一声,厉声呵斥道:“好一句忠君报国。”

  “既然如此,为何你的副手会收受贿赂呢?你就是这么带刑部的吗?”

  朱棣顺势瞟了一眼刑部左侍郎马京,顿时怒火冲天,厉声喝道:“马京,你以为刚才朕没点到你,便是没有你的证据吗?朕给你一个认罪的机会,你倒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马京这时候方才晓得,现在不是刑部能不能给盐商们一个交代的时候了,而是自己都已经死到临头,他浑身一哆嗦,噗通跪倒在地,急忙磕头认错道:“臣该死!臣罪该万死!臣一时鬼迷心窍,才做出收受贿赂的事情!陛下,臣知道错了!求您放臣一条生路吧!”

  “放你一马?”朱棣冷笑,“若是你今日安然无恙地从这里出去,那么明年的盐课的时候,朕拿什么向太祖高皇帝交代?”

  “臣知道错了!陛下饶命啊!”马京跪在地上,砰砰砰地磕头认错。

  朱棣皱眉,冷冰冰地吐出了三个字:“拖下去!”

  马京吓破了胆子,拼命地喊道:“陛下,臣真的是冤枉的!臣只是受人蒙蔽才犯下此等错误的!”

  马京被两个孔武有力的宦官架住了,想挣扎却根本动弹不得,只得任由两个宦官拖走。

  一旁的刑部右侍郎李庆,看到这种情况,不由地松了一口气,幸亏自己及早撇清了关系,否则现在也逃脱不了这一劫啊。

  朱棣冷冷地看着这一幕。

  三法司和户部、内阁的碰头会,就这么在冰冷到极点的气氛中结束了。

  内阁只负责记录会议,而户部则是报告了姜星火的猜测,都察院的陈瑛负责公布调查结果。

  从结果来看,最大获益人是陈瑛,他借着这个机会,彻底清扫了黄信留下的那些御史,以及一些不服他的御史,基本掌控了都察院。

  而刑部和都察院的削弱,对于负责复审的大理寺和新成立的审法寺,也是一个微妙的利好,毕竟之前刑部的权力太大,又太过强势。

  一个虚弱的刑部,是所有人都需要的。

  马京被投入诏狱,罢官后左侍郎的位置大约是要李庆来接任的,而新的侍郎到底会落入谁手,就成了各大势力争夺的焦点。

  ……

  会后。

  朱棣看着眼前被单独召见的李庆,平静地问道:“朕问你,你和内阁三杨是否私下有联系?”

  李庆愣了一下,立刻回答道:“臣和内阁众人只是泛泛之交。”

  李庆当然知道皇帝的意思,皇帝问的不是他和内阁三杨有没有来往,而是他和大皇子有没有来往。

  六部里,大皇子提拔了四个左侍郎,皇帝显然不希望他成为第五个。

  对于其他的司法、立法部门来说,这时候的刑部显然越弱越好,但朱棣却只希望这件事情到此为止,收了刑部的立法权,撤换再提拔一批官员,让刑部彻底处于自己的控制之中,才是最符合朱棣利益的决策。

手机版|搜书书小说论坛

GMT+8, 2024-6-10 22:23 , Processed in 0.053772 second(s), 5 queries .

Powered by Discuz! X3.5

© 2001-2024 Discuz! Team.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