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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国师 - 第 813 页

  蹇义所担忧的,也正是这些。

  如果考成法不够、京察不够,那么接下来就会扩大化,造成更多的官员被卷入其中,很容易就会扩大化成洪武四大案那种规模的庙堂事件,到了那时候,就算后悔也来不及了。

  历经过这些事情的蹇义很明白,扩大化的结果就是攀咬,继而人人自危,君不见洪武四大案,哪一案不是杀的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但朱棣不在乎这些。

  在朱棣看来,这些建文朝遗留下来的官员,隔一个宰一个,剩下的肯定也有不少说过他坏话,视他为弑君篡位的逆贼的。

  而且姜星火如果打算继续借着京察的尾巴来革新吏治,那么对于朱棣来说也是好事,杀一杀这些洪武-建文旧臣,再换上来一些自己人,又不用自己出面,何乐而不为呢?

  “那国师以为,经过这番京察,发现庙堂上的风气积弊是什么呢?”

  “人有痼疾,医生要望闻问切找出病因,才能以砭石医之,转赢弱为健硕,庙堂有疾病,自然也是这个道理,姜某看来,吏治不行的风气,主要在于八弊。”

  “其一,执法不公。”

  “自通变之说兴,而转移之计得,欲有所为,则游意于法之外,而得倚法以为奸,欲有所避,则匿情于法之内,而反借法以求解。爱之者,罪虽大,而强为之一辞;恶之者,罪虽微而深探其意。讵为张汤轻重其心,实有州犁高下之手。”

  “其二,贪赃枉法。”

  “名节者,士君子所以自立,而不可一日坏者也。自苞苴之效彰,而廉隅之道丧。名之所在,则阳用其名而阴违其实,甚则名与实兼违;利之所在,则阴用其实而阳违其名,甚则实与名兼用之。进身者以贿为礼,鬻官者以货准才。”

  “其三,繁文缛节……其四,嫁祸争妒……其五,推诿误事……其六,党伐掣肘……其七,因循塞责……其八,浮言议论。议论多则成功少,而乃彼之所是,此之所谓非也。甲之所否,乙之所谓可也。事应立,而忽夺其成;谋未施,而已泄其计。苍黄翻覆,丛杂纷纭,谈者各饰其非,而听者不胜其眩。”

  这八点,可谓是办公室政治的精华所在,所谓半部《首相》治天下,用的也是这些招数。

  第一阶段,我们宣称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第二阶段,我们说也许有事发生但我们不该采取行动。

  第三阶段,说也许我们应该采取行动,但是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第四阶段,也许当初我们能做点什么,但现在已经太迟了。

  但这一切都是有代价的。

  姚广孝补充道:“人之受病有形,则可循方而理,若本就是个病入膏肓之人,却偏偏起居如常,那才叫积之甚久、受之甚深,这才是为什么吏治是变法深入后的头等大事的原因,经济造血容易,可吏治肃清风气却难……不过医者有抉肠涤胃之方,善治政者自然也有有剔蠢厘奸之术,全看陛下是否愿意而已。”

  朱棣点点头,姜星火说的肯定是有道理的,吏治风气这种事情,说严重也不严重,拖着也死不了,但你要说不严重,那也不对,这里面最大的危险就在于不在于病得多重,而在于沾染了不好的风气以后,整个朝廷都对此麻木而毫无知觉,这才是最可怕的。

  但好在,现在一切都有可为。

  “国师的‘剔蠢厘奸之术’,不妨说说吧。”

  指出问题谁都会,最关键的是怎么解决问题,而朱棣需要的是解决问题的人,而不是指出问题的人。

  姜星火并没有什么好犹豫的,在他前世的嘉隆万大改革时期,怎么解决明朝吏治问题,高拱、张居正等人,早就给出了一套成熟的、系统的方案,都是对症下药的好东西,只需要结合明初具体的时代背景稍加修改就能拿来就用。

  “革新吏治,头等大事就是多执行而少非议。”

  “天下大事,谋可在于众,而断在于独。汉臣申公曾云:‘为治不在多言,顾力行如何耳’便是这个道理。”

  “吏治的问题就在于议论的太多而执行的太少,便如考成法、京察,即便陛下力主,依旧意见横出、谗言纷飞,难寻其源头,也让听者不胜其眩,议论纷纷,如何成功?”

  “欲成一事,审慎对待务求停当后果断行之即可,何必让众人扰攘?如昔年唐宪宗之讨淮蔡,虽百方阻之,而终不为之动摇。”

  “欲用一人,须慎之于始,务求相应,则信而任之即可。如魏文侯之用乐羊,虽谤书盈箧,而终不为之动。”

  朱棣哈哈大笑,哪还不知道姜星火肯定是主持京察这段日子也不胜其扰,那雪片般的弹劾就飞到桌前,任谁不头大呢?

  但让群臣少哔哔这种事情,便是朱棣,也很难下得了决断。

  不让文臣说话,自宋朝以来,就不太行了。

  文臣士大夫们,那都是哪怕火化了都能剩下一个嘴还在硬着的,你不让人家说话,缝上?

  完全不让人说话肯定是不行的,但是不听这些议论,朱棣能做到。

  实际上管仲就曾经说过“蜚蓬之问,明主不听也;无度之言,明主不许也”,而不管是“不听”还是“不许”,都是明主运用自己权力的体现,也是集权的措施。

  而文臣士大夫们在庙堂斗争中最有力的武器,也恰恰就是舆论,在所有流传在庙堂的风言风语后面,往往都有着各种复杂的利益牵扯,所谓门户之见便是如此了,这也是延续了多少年的问题,想要根治并无办法,只能尽量免受其影响,也就是少扯没用的,扯了我也不听。

  “医治吏治八弊,除了多执行而少非议,其次便是整顿纲纪,严肃律令。”

  “何谓纲纪?”

  “纲如网之有绳,纪如丝之有总,有了这张大网,才能笼罩整个天下官吏,让官吏们都服从朝廷的法令,诗经有云:勉勉我王,纲纪四方。纲纪就是国家的太阿之柄,不可一日而倒持,否则整个国家都有倾颓之危险。”

  姜星火严肃道:“主持京察这些日子,最大的感触便是纪纲不肃、法度不行,从上到下,对事情都少了较真,全是得过且过、务为姑息,以模棱两可谓之调停,以委屈迁就谓之善处,这样一来,固然有了所谓的‘人情世故’,可对于纲纪来说,却是极大破坏。”

  “自宋以来,刑不上士大夫,法之所加,唯在于微贱之人,而士大夫虽坏法干纪,而无人可莫之奈何。然而人情可顺却不可徇,法度宜严而不宜猛,想要革新吏治,就要‘少议论、多做事;少人情、多纲纪’,法度必须大于人情,希望陛下能够张法纪以肃群工,刑赏予夺一概按国朝新修之法律,而不徇乎私情,政教号令必断于宸衷,而不使纷更于浮议。”

  “换言之,法所当加,虽贵近不宥,事有所枉,虽疏贱必申。”

  朱棣听明白了姜星火的意思。

  截止到目前,简单的概括其实就两句,少哔哔多干事,大家就少内耗;多按规矩办事,就没那么多人情世故。

  而姜星火的对症下药的革新还在继续。

  想要整顿旧的风气,那就要形成新的风气,也就是革新。

  旧的风气是虚的,新的风气也是虚的。

  以“务虚”来对抗“虚”,以新的口号形成新的风气来对抗旧的口号和旧的风气,这就是一切事情的意义。

  这几句话不是废话,而是精华。

  很多官僚年轻的时候看不懂,直到多年以后的某个瞬间,才会幡然醒悟。

  对于朝廷来说,做“实”事很重要,做“虚”事也很重要,有的时候甚至是“虚”指导“实”,而非“实”指导“虚”。

  “一则少非议,二则振纲纪,三则重诏令。”

  “如今京中各部、寺衙门,凡各衙门章奏奉旨,有某部看了来说者,必是紧关事情、重大机务;有某部知道者,虽若稍缓,亦必合行事务,或关系各地方民情利病,该衙门自行斟酌轻重缓急。”

  “然而朝廷各级诏令传递、反应之缓慢,实在罕见,中枢尚好,各地方尤属迟慢,有查勘一事而数十年不完者,文卷委积,多致沉埋,干证之人,半在鬼录。”

  这“干证之人,半在鬼录”给朱棣逗笑了。

  确实存在这种情况,让地方去核查一些数据,几十年都查不明白,相关的人有的都死了,那也就死无对证了,一切秘密,自然随着时间的流逝而烟消云散,从根本上来讲,就是中枢的诏令越往下力度就越低,越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就越自行其是。

  “重诏令者,便是中枢部、寺等衙门,凡大小事务,既奉明旨,须数日之内,即行题复,若事了然,明白易见者,即宜据理剖断,毋但诿之抚、按议处,以至耽延。其有合行议勘问奏者,亦要酌量事情缓急,道里远近,严立限期,责令上紧奏报,该部置立号簿,发记注销。如有违限不行奏报者,从实查参,坐以违制之罪,吏部即以此考其勤惰,以为贤否,然后人思尽职而事无壅滞也。”

  这就是主张雷厉风行,拒绝推诿,提高办事效率的意思了。

  这点很对朱棣的胃口,朱棣就是一个执行力很强的人。

  朱棣点了点头说道:“今后中枢各部、寺一切奏章,务从简切,是非可否,明白直陈,不得彼此推诿、徒托空言。若是坚持这般,大小臣工便可秉公持正,以勤勉为业,如此治理可兴、风俗可变,国师所言甚好!甚好!”

  “四则核名实。”

  姜星火拿着京察的结果干脆说道:“不少官员,上奏朝廷建议条陈连篇累牍,然而一到京察,核查其本职工作却茫然无知,户部主钱榖者不懂出纳之数、刑部司刑名者未谙律例之文,这便是名不副实。”

  “世上不患无治国才,而患无用才之道,故此,国朝用人必考其终,授任必求其当,有功于国朝,即千金之赏,通侯之印,亦不宜吝;无功于国朝,虽颦睨之微,敝袴之贱,亦勿轻予。”

  方才说了不少务虚的东西,眼下姜星火方才算是图穷匕见。

  “如何能名副其实?按此番京察,便是几点。”

  “其一是打通官吏通道。”

  “国朝积弊便在于官吏之间,有云泥之别,而中枢各部、寺衙门佐吏,未尝没有升任之才,允许官吏相通,官可降吏、吏可升官,如官有缺即以吏升任之。”

  “此举万万不可!”

  蹇义这时候终于忍无可忍。

  姜星火说的前几条,蹇义还没什么反应,因为都是一些务虚的东西,什么少议论少内耗、按规矩法度办事、少讲人情世故、提高办事效率……这些你说重要就重要,你说不重要,放个屁就过去了。

  但打通京城各部门的官-吏通道,那可就是真的触动很多人利益的大事情了。

  而且最可怕的是,恐怕姜星火此举,会得到很多人的支持!

  有多少有能力的积年老吏,一辈子都是不入品的吏?这些人太渴望成为官员了,而如果姜星火给了他们这个机会,那么变法派的力量,恐怕会在基层骤然猛增,因为这些吏如何因此成为官,那就是得益于此,便要维护关于这方面的变法,决不能再让自己被打回原形。

  而作为吏部尚书,在这种对他而言是大是大非的问题上,蹇义是绝对不会动摇的。

  这个时候,哪怕蹇义知道皇帝冷眼旁观下所暗藏的态度,他也必须站出来阻止!

  在蹇义看来,姜星火所谓的官吏互通,那根本就是不能也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官是官,吏是吏,让胥吏成为官员,天下的规矩岂不是乱了套了?

  “朕知道你担心的事情。”

  看着激烈争吵起来的两人,或者说两派观点,朱棣却神色依旧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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