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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国师 - 第 837 页

  这里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之前所谓的“君子正阳气、小人阴邪气”,并不是单纯的无知,而是这里还涉及到了一个重要的理学基础架构,那就是人性到底是什么?是善还是恶,还是非善非恶,从孟子以来,就一直没有定论,直到张载第一次提出“天地之性”和“气质之性”的区别,人性问题的争论才告一段落。

  而张载的人性论在宋明理学是一个非常大的理论突破。

  就是因为张载把“太虚即气”的观点,延伸到了人与万物都源于天地之气,因此人性通于天性,天地之性是纯粹的,自从鸿蒙开辟,才有阴阳五行的差别,而气质之性善恶混杂,是有个体差异的,与父母的遗传、地理环境、社会条件都有关系。

  也就是说“形而后有气质之性,善反之则天地之性存焉,故气质之性,君子弗性焉”。

  可是现在一旦“气”被证实成为细胞,那么固然也可以用遗传因素这些来解释人性,可最关键的“人性通于天性”就解释不通了。

  “人性通于天性”解释不通的后果是什么?那就是程朱理学构建的人欲与天理之间的绝对对立关系,失去了跟脚逻辑。

  张载说人性通于天性,天地之性是纯粹的善,但实际上天地真的是如此吗?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在世界规律面前,一切都是平等的。

  “天地之性”其实就是程朱理学推崇的伦理道德,是为了给儒家伦理道德寻找一个超越性的、先验性的支撑。

  文丞相的那句“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是怎么来的?就是来自于这套理论。

  而“气一元论”,杀伤的不仅是所谓的正气、邪气,更是天理和人欲之间的必然逻辑。

  直到这时,杨士奇才明白,姜星火打算怎么破解“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绝杀。

  可惜,晚了。

 

 

第五百一十七章 心性

  “天地充盈者,皆物质也。”

  在太学之会上,姜星火正式地宣布了他的“气一元论”,或者说“物质一元论”。

  对于现代人来说,物质这个词比较好理解和带入,但从哲学角度上来讲,“气”跟“物质”或者说跟西方的“元素”之类的并没有任何本质区别,基本可以理解为一回事,都是抽象概念上组成世界的基础存在。

  “天地万物皆有理,然理非实,乃虚也,朱子所言理气不离不杂,倒也非是错处。”

  姜星火似笑非笑道:“太虚之中,昆仑旁薄,四时不忒,万物发生……无非实理,此天道之诚也,或可言之曰‘物质之客观规律’也。”

  姜星火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这个世界上确实是存在着“理”这个东西的,但“理”并非是什么实体,而是物质的客观规律,所以天理影响不了人性。

  那么辩论到了这个阶段,需要稍稍暂停一下,回顾一下整个辩论的关键理论过程。

  很多人都听说过杨士奇刚才拿出来的那句经典的“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但应该很少有人思考过,为什么要把“饿死”和“失节”对立起来,这就是因为程朱理学极端的“理气二元论”下,宏观层面上理与气互相分裂,微观层面上理与气相互交互。

  用公式来表示,那就是:理+气=100%

  而理多了,气就少了,反之亦然。

  所以程朱理学希望达到的理想世界是维持基本的气的同时,尽量让理占据更大的比例。

  这里面的“理”,是从张载的“太虚气本论”中,拿“太虚”平替的。

  而“气”根据张载的人性论(“天地之性”和“气质之性”,即人性通于天性),落实到人身上,就成了“人欲”。

  实际上程颐的“理气二元论”或者说朱熹的“天理人欲论”,跟张载的太虚气本论已经不是一个东西了,只能说似是而非。

  正是因为气本论的发展,到了极端状态,才有了“存天理灭人欲”,才有了“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而在理学家的理论范畴里,去辩论“理”是没有意义的。

  就天理而言,理学家在这个领域,拥有无限大的战斗力。

  姜星火的破解思路,是反其道而行之,从朱熹的“天理人欲论”,反向追溯到张载的“太虚气本论”,通过微观世界的组成部分,来验证“气”在生命的身上就是细胞。

  ——进而完成了对张载“太虚气本论”的证伪。

  证伪过程很简单,张载认为“太虚”是“气”的源头,“气”在消散后会回归“太虚”。

  但细胞的源头不是“太虚”,细胞消散后也不会回归到什么“太虚世界”,所以“太虚”不存在。

  不,也不能说“太虚”不存在。

  而是说,“太虚”并不是一个实体存在。

  这个世界是完全地由物质构成的,因此“太虚”是一个虚的概念,“天理”也是虚的概念,“太虚”与“天理”都不是客观存在的实体。

  所以,姜星火的“气一元论”,或者说“物质一元世界论”,就成了“物质(细胞)”+虚理(物质之客观规律)”。

  因此,不同版本的气本论就成了如下所示。

  张载“太虚气本论”:太虚+气

  程颐“理气二元论”:理+气

  朱熹“天理人欲论”:天理+人欲

  姜星火“物质一元论”:物质(细胞)+虚理(物质之客观规律)

  而姜星火接下来就要回归论题本身,要论证的,就是“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这个命题里的关键,也就是人性与天理之间的关系。

  “天地间只有物质充盈,生人生物,皆是禀此以生。”

  “而人之心,即气之灵处,所谓知气在上也,心体流行,其流行而有条理者,即性也。”

  “天地之心,犹四时之气,和则为春,和盛而温则为夏,温衰而凉则为秋,凉盛而寒则为冬,寒衰则复为春,万古如是,若有界限于间,流行而不失去序,是即虚理也,即物质之客观规律也。”

  “理不可见,见之于气;性不可见,见之于心。”

  从世界观上,“物质一元论”的世界观是天地间只有物质存在,包括人在内的万物皆由之而生,而对于传统的“心”、“性”、“理”等概念,也有了新的界定。

  过去的天理和天性、人性,都从实概念变成了虚概念。

  “理”成了“气”或者说“物质”的虚附属物,人性则成了“心”的虚附属物,而不是独立的实存在。

  实际上,反对把“理”“性”都视作形而上的、超越的、独立存在的实体,是明末思想家们的主流观点。

  这也是商品经济发展,在社会思想领域带来的必然变革。

  即便今日姜星火不提出来,程颐-朱熹理学这种注定会落后于时代的,含混的“理气二元论”,也一定会被淘汰,这是大势所趋、人心所向。

  “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这种逆历史潮流和人性趋势的理论观点,就应该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里。

  但姜星火一句“性不可见,见之于心”出来,反方辩手顿时就坐不住了。

  胡俨正襟危坐,严肃吟道: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

  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

  ……

  或为出师表,鬼神泣壮烈。

  或为渡江楫,慷慨吞胡羯。

  或为击贼笏,逆竖头破裂。

  是气所磅礴,凛烈万古存。

  当其贯日月,生死安足论?

  地维赖以立,天柱赖以尊!

  三纲实系命,道义为之根!”

  庄严肃穆的国子监孔庙前,胡俨慷慨激昂的吟咏之声回荡,文天祥这首气势磅礴的《正气歌》其中所蕴含的精神力量,仿若有形一般回荡在众人的心头。

  “三纲五常为之干系,是道德社会的基石,若骤然动摇,国朝都将危矣!”

  面对胡俨的警告,姜星火并没有放到心上。

  因为胡俨有一点没有搞清楚。

  三纲五常确实是基石,但是只是程朱理学的基石,不是大明的基石。

  对于大明来说,只要有利于统治,可以选择任何一门学说来作为官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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