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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国师 - 第 839 页

  “伊川先生有云:有自幼而善,有自幼而恶,是气禀有然也,善,固性也,然恶亦不可不谓之性也。”

  “形而后有气质之性,善反之则天地之性存焉,故气质之性,君子有弗性者焉。”

  姜星火捡了一粒玻璃片上的种子,举例反驳道。

  “如将这一粒种来看,生长是性,生长默默长大便是气,生长显然成象便是气质,如何将一粒种分作两项?一边说性好,一边说气质不好,所谓善反者,只见性之为善而反之,方是知性;若欲去气质之不善,而复还一理义之善,则是人有二性也,岂不可笑?”

  姚广孝亦是揶揄道:“丈夫食少金刚,终竟不消,要穿出身外,何以故?金刚不与身中杂秽同止。”

  这是佛家金刚身的说法,老和尚拿来讥讽理学家走另一个极端的。

  姜星火接着这话头说道:“天地之性,难道如佛家金刚身不成?一切清浊偏正刚柔缓急,皆拘它不得?”

  说罢,又拿起一杯水,在众人面前晃了晃。

  “水本清也,以净器盛之则清、不净器盛之则臭、以污泥之器盛之则浊,本然之清,未尝不在,但既臭浊,猝难得清。”

  “若按这般说法,则是水一性也,器一性也,性之夹杂如此,难道不是自相矛盾?”

  这也是理学的一个经典梗,程颐曾经以水与盛水之器皿,来比喻天地之性与气质之性。

  胡俨的脸越来越黑,要是这么辩论下去,那应该是离输不远了。

  姜星火用细胞学说绝杀了气本论,从太虚引申而来的天地之性与气质之性的“性二元论”本就站不住脚。

  所以为了挽回颓势,胡俨不得不开口道。

  “仁义礼智,皆是性也。”

  “《朱子语类》曾引伊川先生所言:为仁以孝悌为本,论性则以仁为孝悌之本,仁是性,孝悌是用。”

  这回不用姜星火了,解缙开口,断然道:“性中只有仁义礼智,为何就无孝悌?说到底,即便仁义礼智,也俱是虚名罢了……人生堕地,只有父母兄弟,此一段不可解之情,与生俱来,此之谓实。于是而始有仁义之名,知斯二者而弗去,所谓知及仁守,实有诸己,于是而始有智之名;当其事亲从兄之际,自有条理委曲,见之行事之实,于是而始有礼之名。”

  “盖赤子之心,见父自然知爱,见兄自然知敬,此是天理源头,何消去存天理,而后发之为事父乎?”

  解缙的意思就是,与生俱来的人伦关系是实在的,但其他的仁义礼智和孝悌都是后天培养出来的。

  什么是孝悌?

  事亲为孝,从兄为悌。

  然而,程朱理学认为性中只有仁义礼智,不曾有孝悌,是“先有仁义,后有孝悌”的逻辑,无疑是先名而后实。

  张宇初也跟着重重地补了一刀。

  “有物先天地之性,未免说不通顺。”

  正方辩手们步步紧逼,这时候不论如何牵扯话题,人性论总是争不明白的,可无论能不能争明白,对于反方来说都是劣势。

  胡俨索性以退为进道:“那国师不妨讲讲,若是不认同天地之性与气质之性,又该如何解释人性。”

  “人乃是物质所构成,在物质之上并非有个实体的理或天理,性也非实体的天理或理所赋予,虚体的天理、规律倒是存在。”

  姜星火回答的干脆:“世间万物,有物质则有性,有性则有德,草木鸟兽非无性无德,而是物质与人殊异,因此性亦殊异,德亦殊异……越是靠近人的物质性的生命,性与德便愈发接近人,便是这个道理。”

  换言之,跟程朱理学“性二元论”里纯善的天地之性相比,姜星火并不强调人与物的共同善性,而是强调人与物有着共同的物质基础,都来源于物质性,而不同事物或生命的物质性不同,就导致了在性和德上面的区别。

  在理学思想里,程朱理学所谓的气质之性是和天地之性相对的,以此来说明人的来源,进而为人性中恶的成分找到宇宙论的根源,但姜星火的理论,就直接将天地之性的存在给否定了,认为物质是宇宙万物的终极来源,天地之间,人形内外,无非都是物质。

  “物质决定了生命现象的不同,一人有一人的生命特征,所以一人有一人的个性,而人性是在日复一日的培养中逐渐形成的,人性就和所有细胞的生命现象一样,是每天都在发生着变化,这变化的根源就在于物质的运动与变化,在生命结束之前,每天都在变化,所以人性每天都在发展。”

  “至于人性善恶,既有先天遗传等因素,也有后天培养,后天培养的因素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讲,都更加重要,同时,人有自觉选择善恶的道德意识。”

  “理欲之辩又当何解?”

  胡俨越听心越沉,姜星火显然是有备而来,准备了一整套成系统的逻辑来应对。

  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先让姜星火出牌,再寻机反制。

  “性者,人与生俱有之理,未尝或异,仁义理智之理,下愚所不能灭,而声色臭味之欲,上智所不能废,可谓之性也。”

  也就是说,就人的欲望而言,人的耳目口鼻的自然欲望,对声色臭味的需求是自然而然的,是人性中的本有之物,“高级”的仁义理智之理是性,“低级”的声色臭味之欲同样是性……姜星火的观点显然跟程朱理学是背道而驰的。

  程朱理学认为仁义理智来源于人的天命之性,声色臭味之欲则来源于气质之性,欲盛则害理,与天命之性不相容,所以必须“存天理灭人欲”,发展到极端就是“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然而姜星火的话还没完,基于物质一元论,他自然有相应的完整的配套理论,用来代替基于理气二元论的天理人欲论。

  “天以物质而生人,理寓于物质而成性。”

  “声色臭味保证人之成长,仁义理智以端正人之德性。”

  “理以欲为体,如果没有基本的生命现象,也就无所谓人性,更不用说理了,理以欲为存在的前提,没有舍弃欲的人性,也就不能离欲而言理。”

  “理和欲皆是物质的虚产物,并非实存在,理与欲共同保证了‘人之所以为人’,二者缺其一则不能构成一个完整的人,二者共存于人之中,互相依存。”

  “换言之,理欲统一。”

 

 

第五百一十八章 中场

  理欲统一!

  这四个字如洪钟大吕一般敲击在众人的心坎上。

  姜星火理论的完整程度,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从本体论的角度,姜星火的理论,对于整个现实世界的解释,对于之前的历代大儒,尤其是宋儒而言,详实等级无疑是辗轧级别的。

  无论是张载的“太虚气本论”还是程颐的“理气二元论”,亦或是朱熹的“天理人欲论”,气本论的世界观框架,对于现实世界的解释,都很难让人完全理解和信服。

  气,是否存在?如果存在,是什么样子的?为什么没有人观察到?

  这些问题,一直没有得到有效的解决。

  就像是一条传了四五代人的破裤子一样,每代人都在缝缝补补,只是争取它不会露馅丢人太难堪,至于想要多美观,那就做不到了。

  而现在,这条破裤子彻底被姜星火的名为“细胞”的大剪刀给裁剪烂了。

  跟抽象的、无形无质的“气”相比,细胞是能够被普通人在几乎所有生命体上普遍观察到的真实存在,这种真实存在,是构成生命的基本单位,同时几乎不会因为观测者的改变而发生变化。

  只要观测手段固定,使用标准的显微镜,那么不同的人,就能得到相同的观测结果。

  ——千万不要小看这一点。

  在传统的各种派别的本体论中,无论是佛家、道家,还是儒家,对于本体论的观测,都是“因人而异”的。

  也就是说,不同的人,根据资质/悟性/佛缘等因素的不同,对于各派别的本体论,在观测或者说体悟过程上,得到的结果是不统一的。

  这就导致了,公说公有理,婆说婆也有理。

  正因如此,三教之间互相争执不休,持续了上千年,对世界的结构和构成,都有自己的一套认识理论,也就是本体论。

  但姜星火的“物质一元论”,通过发现微观层面上细胞的存在,完成了本体论划时代的变革。

  从此以后,本体论的观测者,嗯,用儒家的话说就是“体物之人”,不再需要个人禀赋,所有人用同样的方法,都可以观测到相同的详实结果。

  这样一来,不仅具有眼见为实的说服力,而且这套理论能普及的程度,也极大地增加了。

  受众多了,信的人多了,自然就成了公论。

  实证主义方法的最大效果,就是“不信你自己看”。

  这种效果,在科学原理和实验的普及过程中,已经初见端倪。

  譬如热气球气压原理,以及棱镜散射原理,都是能够通过实验复刻的。

  正因如此,科学原理才在国子监生中受到追捧,继而流行。

  这个道理,在座的诸位大儒都很明白。

  所以他们都清楚,一旦今日的成果面世,尤其是以孔希路的名义发布,那么随着显微镜的普及,姜星火以细胞物质学说作为基础的“物质一元论”,将会迅速风靡大江南北,而且理学家们根本无力反驳。

  最简单的一个例子就是,细胞物质学说能够实证自己的存在,理学家怎么证明“气”的存在?

  证明不了,没这个能力你明白吧。

  而除了“物质一元论”这个本体论,基于本体论延伸出的人性论,姜星火显然也下了相当程度的工夫。

  “暂且休会吧,诸位且歇息片刻。”

  就在这时,胡俨作为东道主,利用了一下手中的权力。

  姜星火当然清楚,胡俨这是被逼的没办法了,就像是打比赛,打到最后只能喊暂停。

  但他并不畏惧胡俨等人能怎么样,这时候目的已经基本达到了,强行推进下去,也没什么必要,不如大度一点,容他们喘息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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