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高娃咬住了嘴唇,心里又翻腾过去一个热浪头:她说:「要么阿妈就拒绝
这门婚事,咱们跟额咪回大山里去,跟牛羊驼马,跟山林的獐鹿仙鹤做伴儿,过
咱们的平安日子。」
小阿寨低了头,静默片刻,再抬头看阿妈,眼睛干净明亮,一片坦诚:「阿
妈,你还记得咱们去黑城挖宝吗?我不能忘记我是谁,我的心愿,还是像那个老
歌手唱的,要让成吉思汗的灵魂在我身上复活!阿妈,我不怕吃苦受罪,我已经
长大了。要是阿岱王子真的能即位,要是他真的说话算话,敢发个毒誓,立阿妈
做大哈屯,立我做汗位继承人,那,我愿意……」阿寨眼圈一红,没有说下去,
一个急转身,跑出了毡房门。
洪高娃呆坐在那里,思绪万千,好半天一动不动。
次日,是欢庆宴的正日子。洪高娃母子是被邀贵宾,早早就有阿鲁台的侍从
来请,老额吉说她要在家看管小孙子和苏和,让娘儿俩放心赴宴。
阿鲁台竟骑马走出老远亲自出迎。看见洪高娃,好远他就翻身下马,张开双
臂,一面笑一面大声说:「我们部落的仙女降临了。欢迎欢迎!」客人也赶紧跳
下马,走到近前。阿鲁台张着的手就落在了小阿寨的肩膀上:「几天不见,小伙
子又长个儿了!真是越长越像他阿爸了!」
洪高娃心里「突」地一咕涌,但很快忍过这阵难受,笑道:「祝贺阿鲁台大
叔当了爷爷。头一个孙子定会带来很多很多孙子孙女!子孙满堂,福寿双全!」
阿鲁台仰面而笑,十分开心,连说:「托长生天的福,也托你额吉亦都干妈
妈的福,还托你洪高娃哈屯的福哇!哈哈哈哈!……」阿鲁台一笑起来,满脸的
皱纹使他仿佛变成另一个人,慈祥和乐,叫人感到亲近。
上次见面是在帐中,看着不明显,如今在阳光下,阿鲁台脸上一条条皱纹像
纵横的沟壑高高低低,眼角下垂,腰背开始下躬,胡须里甚至眉毛中都银丝闪闪
,分外触目。当年他和哈尔古楚克站在一处,虽然大著几岁,却一样年轻精干,
身姿挺拔。眼前阿鲁台的老态,让洪高娃感慨,不由得心酸,也不由得心软了。
「走,先去看看他们母子俩!」阿鲁台兴致勃勃。这是拿洪高娃当至亲,一
般客人是不能进产妇帐篷的,洪高娃不能不领情,面带笑容地随主人慢慢走着。
侍从们牵马跟在后面,相距十多步。
「洪高娃啊,」阿鲁台低声说,「你是我的侄女儿,哈尔古楚克又是我最好
的安达。这么多年,为了鬼力赤汗乌格齐被杀,弄得你不得不南投,我一直心下
歉疚。」
「过去的事了,不用说了。」
「不,不,我得向你说清楚。我去别失八里迎接本雅失里,临行前和马儿哈
咱议定,因本雅失里是黄金血胤,本是汗位继承人,况且他手中握有传国玉玺,
拥立他,能得到各部落认可,统一全蒙古当是指日可待。鬼力赤汗明白事理,也
同意让位,我也就安心而去。谁知我走后竟出了那样的事情!后来听马儿哈咱说
起,起因还是你。马儿哈咱认定鬼力赤汗让出汗位,要包括你在内,想必为要讨
好新大汗;鬼力赤汗又绝不肯放弃你。两人翻脸,马儿哈咱便下了手……」
「不要说了!」洪高娃提高了声音,后又沉默片刻,叹了口气,放低嗓音重
复一遍,「都是过去的事了,不用说了。」
「唉,我回到和林,你已经走了,我还派骑队去追过,也没有追到……说起
来,本雅失里还真是对你念念不忘呢……」
说着,已经走近那崭新的白毡包。门楣边挂着一张金色的漂亮小弓和一支小
箭,表示这里刚刚出生了一个小男子汉。毡包两侧八字排开,长长的桌子上摆放
着亲友们送来的贺礼:绸缎,布匹,小袍子和小帽子小靴子,羊毛和牛角羊角制
作的玩具,还有数不清的食品,五颜六色,缤纷灿烂。白毡包后面,是一长排拴
马桩,支着长长的草料槽,那些作为礼品送来的牛羊驼马,都集中在那里展览。
这是新生儿的福气,也是阿鲁台家族的光荣。
阿鲁台喊了一声,门帘掀处,阿鲁台的大儿媳妇速满答尔抱着小婴儿出现在
门口,满面笑容地向贵客弯腰行礼。洪高娃快步上前,双手扶住速满答尔母子,
口里说着快别出来小心受风。速满答尔笑着连说没事没事,已经满月了。洪高娃
便抚摩一下婴儿柔嫩的脸蛋儿,对母子俩说了许多祝福的话,但速满答尔那过分
专注热心的好奇目光,让她觉得不大舒服,很快就告辞出来了。
阿鲁台跟出来,笑道:「速满答尔早就听说过你,对你崇敬得很,一见到你
,眼珠子都不会转动,看呆啦!」
洪高娃不好说什么,只得一笑。
阿鲁台指着帐幕后面的乞烈思:「看到最中间拴的那两头小马了吗?花马是
你送的,白马是阿岱王子送的,正好雌雄一对儿,有多巧!这么多的送礼人,只
有你俩送小马,这不是天意吗?」
能感到阿鲁台询问的目光,但她不接,默然不语。
Powered by Discuz! X3.5
© 2001-2024 Discuz! Tea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