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雷居住的小区位于城市边缘,继续向北跨过国道,就是郊区成片的农田和果园。我考虑了一下,一面安排值班协警继续陪老雷的朋友在所里看监控,一面拉上老雷的爱人和孩子说:“走吧,我们去(小区)后面看看。”
雪一直在下,警车在路上走得有些艰难。开车的同事问老雷爱人,老雷以前有没有出现过类似情况,他爱人点点头。
“他呀,不喝酒什么都好,一喝酒就像换了一个人……”他爱人说,老雷之所以蹲了二十四年的“副科”提不起来,就跟他这喝酒的习性分不开:
1999年,老雷年龄正好,要提正科,党委会都通过了,他约人喝酒提前庆祝,结果把一个同事喝进了医院,差点儿没救过来,公司领导一怒之下取消了他的资格。
2006年,老雷业绩突出,领导有心提携他,已走到了公示这一步,可老雷又因为酒后在厂里耍酒疯,闹到了派出所,领导说影响不好,把他劝退了。
2011年,还是为了提正科这事,老雷说“拉拉关系”,请人喝酒,结果回来的路上掉进沟里把腿摔断了,住了三个月医院,硬生生地错过了竞聘。
“从那以后我就一直跟他说,你就没有当科长的命,这个‘正科’咱不干了。他本来也认了,但这次不知为什么又轮到了他,他说再试一次,还保证说‘红头文件’下来之前绝对不喝了,结果现在科长是当上了,但是你看……”说到这里,老雷爱人突然哭了起来。
我和同事带着老雷的爱人和孩子,在漫天大雪中漫无目的地找了整整一个下午,眼看天已经黑了,只好回了派出所。
调看监控的同事也没有任何收获,所里只好向兄弟单位发了失踪人员协查通报,把老雷的信息挂在公安网上,寄希望于兄弟单位在年关日常的巡逻排查中能有所发现。
老雷的爱人和朋友在留下联系方式之后,也只能失望地离开了。
转眼到了腊月二十八,公安网上依旧没有消息。
我家在外省,按局里政策可以提前返乡。临走前,我特地去了老雷家一趟,想问问他们有没有什么线索。
一进屋,只见烟雾缭绕,客厅桌子上供着菩萨,屋门上贴着“灵符”,老雷爱人满眼血丝,好像几天没睡的样子。我问她这是干什么。老雷爱人说,自己实在没办法了,请了几个算命的,说老雷现在被“魔怔”了,找不到回家的路,让她在家里供上菩萨贴上灵符,为老雷“指路”。
我不好说什么,毕竟这算是家人的一丝希望,便问她外面找得怎么样了。
“他喝酒出点事,受罪的还不是老婆孩子……”老雷爱人叹道,那帮一同喝酒的朋友帮忙找了两天后,看没有什么结果,也就都散了,现在外面只有两个亲戚还在帮忙找。
她问我派出所那边有没有消息,我本想说没有,但看到她和孩子期盼的眼神,有些不忍心,只好斟酌了一下语言,说消息已经放出去了,所里也安排民警专门跟进这事儿,“这种事情我们常遇到,一般当事人最后都平安回来了”。
老雷爱人神情有些放松,招呼我喝水抽烟,我摆摆手说马上走了,晚上要去赶火车。她硬塞给我两个苹果,然后送我到门外,祝我新年快乐。
正月初四,雪终于化了。
新年轮班。早上七点多,我在早点摊上被同事拎上警车,手里还攥着半个没吃完的肉夹馍。
我说大过年的啥事这么急,同事说,赶紧把肉夹馍扔了,出警去。我说大过年的又是么斯(什么)警?同事说死人了,那个失踪的老雷死了。
死亡现场在距离老雷小区向北不到一公里的农田边上。当我赶到现场时,周围已经围了不少人。我拨开人群走进去,看到老雷侧卧在农田排水沟里,身上只穿着秋衣秋裤,没有任何外伤。
其他衣物鞋袜被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水沟岸上,手机、钱包和所有贵重物品都在,仿佛人不是躺在水沟里,而是躺在自家温暖的床上。
老雷的爱人哭晕在现场,被120送去了医院。我和同事把老雷的遗体抬上车,送去法医那里尸检。
法医排除了刑事案件的可能,说老雷是活活冻死的,死亡时间就是“小年”那天的晚上。那晚老雷应是酒后迷了路,跌进了农田的排水沟里,酒精迷醉了他的神经,让他误认为自己回到了家,便脱掉衣服直接睡在了沟里。
我问,这零下七八度的气温不会把他冻醒吗?法医说,他喝了那么多酒,估计在沟里睡了很长时间。等酒劲醒了想爬起来时,可能发现自己已经不行了。
然后,漫天大雪便把他覆盖,直到雪化了一些,遗体才被人发现。
正月初九,老雷爱人来派出所开火化证明,她面色苍白,人整整瘦了一圈。
“节哀吧,大嫂……”我不知道再说点啥。她点点头,说声谢谢。然后问我,那几个同老雷一起喝酒的朋友是不是需要承担一些责任。我建议她找个律师咨询一下。
“那几个人,简直狼心狗肺,老雷活着的时候关系那么好,现在出事了,他们竟然没有一个人来看看,连追悼会都不露面,生怕被缠上!”她说完,转身离开了派出所,说要去法院告状。
“老雷家这个年,是没法过了。”我说。
“不只是今年,以后年年都没法好好过了。”同事叹了口气。
爱情事业双喜临门,三顿酒后“过年”变“周年”
2015年腊月的一个深夜,我被带班副所长从被窝里“薅”了出来,所里刚接到指挥中心转警,称辖区一居民在家中非正常死亡,指令出警。
到达现场时,120急救车刚走,死者的一众亲戚坐在客厅沙发上发愣,死者父亲见我们进屋,上来倒水递烟。
客厅的桌子上还撂着没打完的牌局,厨房的地板上放着没来得及处理的餐厨垃圾和几个空酒瓶——这并不太像非正常死亡现场,我先是有点不知所措,但随即明白了。当事人走得太突然,家属应该根本没来得及反应过来。
医院急诊医生给出的初步诊断结论是:酒精中毒合并心肌梗死,死者是在睡梦中离世的,具体死因需要公安局法医做进一步尸检。
大约凌晨两点钟,我正在卧室帮助法医拍照留证,客厅里突然传来一声哀号,是死者的外婆,看来是死者家属过了心理应激期。紧接着客厅便人声鼎沸,有人在痛哭,有人在劝慰别人,也有人一边劝慰别人一边痛哭。
死者的父亲相对镇定,法医拿出文书找他签了字,副所长便要我赶紧把遗体搬离现场,然后示意死者父亲上我们的车先去所里。
死者杨波,殁年32岁,未婚,武汉一家网络信息公司的老板兼技术主管,前一天中午刚刚抵达这里,此行本是要回家欢度春节。
“我们家这是‘因福得祸’……”派出所里,父亲老杨低声说。杨波这次回家,带回两个天大的喜讯:一是他的公司年底谈成了一笔生意,获利颇丰,他准备在武汉为父母买一栋复式住宅,已经看好了楼盘,年后拿到对方预付金后便入手;二是杨波准备与谈了四年的女朋友结束爱情长跑,年后就结婚,两人已经定好去民政局领结婚证的“良辰吉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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