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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蓝的故事2 - 第 32 页

同事冲司机摆摆手,示意他这并非交通事故。然后一边按住杜英,一边回头找彭中时,见他还站在路边,同事就朝他怒吼:“站在那里看热闹哪!快把毯子拿过来!”

 

彭中时这才反应过来,俯身去捡毯子。刚把毯子捡起来,怀里抱着的衣服又掉了一地,再伸手去捡衣服,毯子却又掉了。

 

“别管衣服了,赶紧先把毯子拿过来!”我也忍不住朝他喊。

 

我和同事一人按着杜英的一条胳膊,把她控制在那辆SUV的发动机盖上。杜英一边嘶吼着一边扭头冲我们吐口水。我扭头看彭中时,他还在那里不紧不慢地往我们这边走,又冲他吼道:“快一点!”

 

彭中时这才跑了两步。

 

我们把杜英暂时控制在派出所的醒酒室里,等待送往精神病院。

 

“你他娘的以后能不能动作快点?!”同事一边在受伤的手背上擦酒精一边训斥彭中时。刚才在大街上,他的右手被杜英狠狠咬了一口。

 

彭中时默默地点点头,也不说话。他的目光有些呆滞,顿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怎么办?”

 

“怎么办?送精神病院啊怎么办!”我心里也憋着火,就因为刚刚彭中时的磨叽,我被杜英吐了一脸口水。

 

“没钱。”彭中时撂下一句。

 

我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我们不是头一次打交道了。

 

杜英是辖区在册的肇事肇祸精神病人,一犯病就在街上裸奔,时不时还会出手打人,平均一年要送三次精神病院。三个月前我就出过一次警,也是送杜英去精神病院,那次彭中时同样说没钱,做了一下午工作才把他说通。

 

“这次你们啥也别说了,必须让她娘家出钱,我一个月就那么点工资,上次送医院的钱还是我借的,到现在都没还……”

 

我只好打电话给杜英的父亲,杜英的老父亲在电话里颤颤巍巍地对我说,现在彭中时是杜英的丈夫,也是“法定监护人”,他出这钱没道理。好说歹说个把小时,杜英父亲才同意拿钱,但也只答应出一半,剩下的一半还是让彭中时自己想办法。

 

临挂电话前,杜英父亲指责彭中时现在就是“卸磨杀驴”,我手机开的免提,彭中时听到了,激动地冲过来朝电话大喊:“老X玩意儿你一早就给我‘做笼子’……”我急忙制止,赶紧挂了线。

 

就算只出一半钱,彭中时也不肯。杜英父亲更是拒绝再与警方交涉,我们只好试着联系杜英的其他亲属。直到当天晚上,杜英的姐姐才同意赶过来,为妹妹交了另外一半医疗费。

 

杜英这才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2

 

彭中时54岁,是厂里行政科的“退休”科长——按理来说,他远不够退休年龄,之所以提前“退休”,也是因为杜英。

 

和那些后天吸毒致幻的病人不同,杜英的精神病是先天的,发病很早。有上了年纪的同事说,杜英20多岁时就发过病,那还是20世纪80年代的事。这些年,只要是在派出所工作过的民警,或多或少都和彭中时夫妻打过交道。

 

夫妻俩没有孩子。彭中时说刚结婚时,他们也曾想要个孩子,但杜英一直没怀上,后来,杜英发病越来越频繁,便没法再怀孩子了。医生也说,杜英的病可能会遗传,建议他们放弃要孩子的想法。

 

彭中时的家在小区靠近马路边的一栋六层公房里,二人本来住在六楼,2004年,杜英在家中犯病后爬出了阳台,差点儿坠楼,后来彭中时就和单位领导申请换了房,搬到了一楼。

 

每次清查辖区肇事肇祸精神病人时,我都要去彭中时家。他家永远亮着一盏昏暗的白炽灯,零星几样老旧家具,除了一台旧式绿皮冰箱外,几乎没有任何家用电器。

 

2011年,我刚接手社区时,第一次去彭中时家,问起他家的生活状况。彭中时无奈地回答我:“都砸了,还谈什么‘状况’……”大到以前家里置办的电视机、影碟机、洗衣机、空调,小到窗玻璃、锅碗瓢盆、茶杯暖瓶,只要杜英一发病,这些东西便都难逃厄运。

 

“冰箱还是结婚时买的,用了20多年了,夏天漏水冬天漏电,但就是抗砸,结实。” 彭中时指着嗡嗡作响的电冰箱自嘲道。电冰箱上伤痕累累,一侧底座的腿断了,垫着厚厚的纸壳子。

 

“这么多年都没有起色吗?”我问彭中时。

 

他摇摇头,说“时好时坏”,好的时候就在家睡觉,坏的时候就跑出去打人、裸奔。

 

“她这病是遗传性的,天生的,没得治……”彭中时告诉我,杜英的小姨当年也是精神病,和她现在一模一样,不过十年前掉进河里淹死了。

 

“结婚时知道这件事吗?”我又问。

 

他顿了顿,说不知道:“我要知道的话,怎么可能和她结婚?”

 

那时我刚参加工作不久,听他这么说很不解,又问他,既然杜英家婚前隐瞒了她有精神病的事实,婚后发现了为什么不离婚?彭中时当时并没有直接作答,只是笑了笑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嘛。”

 

我被他这话打动了。从那之后大概有半年的时间,我一直在尽力帮助彭中时。有几次杜英深夜跑丢,我就开着车带着彭中时四处找人。有时送杜英去精神病院,彭中时说自己钱凑不够,我还给他垫过几次治疗费,前后大概有四五千块。

 

3

 

但后来,有人告诉我,关于杜英,彭中时对我说的话并不都是真的。

 

2012年8月,我去居委会办事,大家聊起了彭中时,我感慨说这些年他真是不容易,放一般人身上早就离婚了,“真是个好男人”。

 

居委会的干事听完就笑了:“你怎么知道彭中时没想过离婚?他光来居委会开证明就不下三次,要求居委会证明他和杜英的夫妻关系已经破裂,他好拿着证明去协议离婚。”

 

这的确出乎我的意料。看我不信,居委会干事翻了半天,找出一张纸递给我,说这是以前彭中时留在居委会的证明复印件,后来因为不符合规定,再没给他开过。

 

“两口子都正常才能协议离婚,像他这种老婆是精神病的,协议不了。”干事告诉我,杜英属于“无民事行为能力人”,法律规定不能协议离婚,只能走法院诉讼。

 

“那他去过法院没?”我问干事。

 

她摇摇头,说不知道,“应该是去过吧,当时看他离婚的态度还是蛮坚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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