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之后,我朝在当地也建立一些军寨,用于防御契丹人南侵。老夫也从朝中借来当时河东地区的布防记载。”
说罢,韩忠彦便将相关证据全部呈上。
张斐在一一看过之后,又问道:“既然这都是属于我大宋领土,为什么会出现争议,当地的辽人比我们宋人还要多?”
韩琦回忆起往事,不免有些怔怔出神。
张斐道:“韩相公?”
韩琦一怔,缓缓开口道:“当年太宗圣上消灭北汉后,曾下令迁徙百姓入河东,可是不久后,雍熙北伐便以失败告终,我朝战略被迫由攻转守,而当时辽人就经常南下劫掠,导致迁徙河东的计划也只能暂时搁浅。
之后为了防止辽人南下寇抄,当时的潘美将军采取坚清壁野的战略,下达禁令,禁止百姓在当地耕种,并且在当地建设堡寨,以求控制住南北交通要冲,而辽国也识破我们的意图,在北山险要,也建立堡寨,与我军对峙。
而在这一时期,其实也确定双方的边界。
问题就出在澶渊之盟后,因为根据澶渊之盟,双方罢兵,不再兵戎相见,在之后的二三十余年间,这河东军备废弛,驻守在当地士兵,是日益减少,当时修建的堡寨也都渐渐荒废,但是迁徙禁令却未有解除,而这也就为以后的祸端给埋下了伏笔。”
张斐问道:“此话怎讲?”
韩琦解释道:“正是当地驻军减少,堡寨消失,导致我朝对于那片地区疏于管理,以至于许多辽人翻过北山,进去我国领土耕种,而我朝百姓却因禁令不得进入。
而这期间大概有三十余年,差不多已经换了一代人,这导致当地辽人就认为那些土地,应该是属于他们辽国的。
直到庆历元年,边州来上诉朝廷,北民苏直、聂再友侵耕阳武寨地,这才引起朝廷的重视。”
张斐问道:“当时朝廷又是如何应对的?”
韩琦叹道:“当时阳武寨的官员与辽国使臣经过一番商议,确定在淳县西北阳武寨的地界划分。”
张斐问道:“是如何划分的?”
韩琦道:“东至买马城,南至黄嵬大山脚,西至焦家寨,北至张家庄。”
张斐问道:“这是最初的界限吗?”
韩琦道:“实际上界限向南移动了二十余里。”
张斐道:“也就是说,经过此次谈判,辽国将他们在河东的边界线,向南推进了二十余里。”
韩琦点点头。
张斐低头看了眼文案,道:“但即便是根据这条界限,天池等地并不包括在内。”
韩琦又道:“在庆历三年的时候,再度引发争议,原因是一个名叫石廷的北民再度越界侵耕我朝领土。”
张斐道:“结果呢?”
韩琦道:“双方再度调整淳县以北的地界,但是地界调整与之前划定的,差别并不大。
而之后仁宗皇帝,便决定在边界处挖堑壕,以此为界,但是在庆历五年,北民杜思荣又越过堑壕,侵耕天池以北的土地,但当时此人并未进入天池范围。”
张斐问道:“当时朝廷的应对又是什么?”
韩琦没有做声。
张斐等了一会儿,又低头看了眼文案,道:“根据之前原告所言,朝廷只能再挖堑壕,对方再侵,朝廷再挖,此言是否属实。”
韩琦点点头。
张斐道:“不过我对韩相公所言,是略感不解,一个北民的侵耕,就能够迫使我朝将整条边界线南移?”
韩琦没有做声。
外面也是一片死寂。
正所谓,哀莫大于心死。
第八百零七章 最终判决
韩琦当然不会回答这个问题,因为这是事实,辽国就是凭借一些边民去占领更多的土地,谁也不能否认,在面对辽国的问题,宋朝就是比较软弱的,反正是能忍则忍。
这气氛很是尴尬。
一片死寂。
好在张斐也只是表达自己的困惑,无意去就此问题继续深究,因为这并不是此案的关键,他又继续问道:“不知韩相公是何时介入此事的?”
“皇佑五年。”
韩琦回忆昔日峥嵘,他神情稍显变化,只听缓缓言道:“记得当时老夫是在并州担任知州,有一回老夫奉命巡视代北边界时,发现那塞下荒土,十分肥沃,但却无我朝百姓在耕种。可众所周知,边境之地,尤其是土地肥沃的地域,那必是战略要地,自古以来,历朝历代都会在边境屯田驻兵,适逢那北民杜思荣等人又再度侵耕冷泉村、天池等地。”
张斐出声打断他的话,“可是原告陈旭、李敏他们口中的天池、冷泉村?”
“是的。”
“韩相公请继续。”张斐笑着点点头。
韩琦又继续言道:“当时老夫是坚决抵制这些北民侵耕,于是派人将其驱赶走。”
“是吗?”
张斐略显惊讶道。
韩琦没好气道:“这小偷上你家偷东西,你不驱赶走,难不成还请他喝茶么?”
这一番话引得院外的百姓是频频点头。
不得不说,韩琦在民间声望是非常高的,是深受百姓爱戴,因为在治理方面,他的建议往往是一针见血,他提出的政策,也能够缓解百姓所面临的困难,所以他是深得民心。
“韩相公言之有理。”张斐笑着点点头,又问道:“那当时北朝有何反应?”
韩琦道:“北朝也立刻派了官员前来交涉,并且他们还扬言,如天池、冷泉村、横岭皆是属于他们辽地。后来是老夫找到在大中祥符九年,北朝送于我朝的一道牒状,而在这一道牒状中,辽国方面自己都认定天池等地皆是属于南界。
如此才迫使当地北民全部从天池、横岭、冷泉村等地撤出,后来我又命人再当地修筑口铺和堑壕,并且招募三千户弓箭手在边境开垦田地,以防止北民再度侵耕。”
张斐立刻问道:“此道牒状可还存在?”
韩琦点点头道:“在。为防止再起争端,老夫在回枢密院任职后,便命人整理修订边界牒文册,一份放于枢密院,一份放于大内。如今枢密院那份正在沈天监手里。”
从这一番话,也可以看出,公检法在北宋成长不是没有道理的,臣民都有这方面的意识,一定要保护好证据,维护自己的权益。
张斐点点头,“既然都已经说明此问题,那此时的争议又是因何而起?”
韩琦道:“虽然我方出示铁证,但是北朝对此不予理会,而且因为当地北民已有不少,他们还是觊觎我朝耕地,眼看我朝招募弓箭手前往耕种,他们对此非常不满。所以在嘉佑年间,辽主曾与仁宗皇帝就河东地界又进行过一次交涉,当时仁宗皇帝拿出河东地界册,据理以争,但辽主一直未有回应。
直到治平二年,当时先帝刚刚即位不久,北朝再度就河东地界发难,认为天池是属于他们北朝。
先帝未免伤了两国和气,于是写信给辽主,劝其珍惜盟约,避免兵戎相见。但北朝那边依旧没有回应。”
张斐道:“听完韩相公所言,辽国似乎就是要抢我朝领土,而并非是想跟我们讲道理。”
韩琦稍稍迟疑片刻后,便点点头道:“可以这么说,由于之前我朝采取的坚清壁野的战略,导致空塞三十余年,北朝趁机引民入塞,放牧耕地,从而引发争议。
但老夫与他们交涉数回,他们从未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那些土地是属于他们的,可每当我方出示证据,他们就不予回应,不过河东边界的侵耕现象,也从未减少过。”
“我这里有一些地契,劳烦韩相公看一看,是否属实?”
张斐说罢,一个副官便将几份地契拿过去,交予韩琦。
韩琦眯着眼,瞅了半天,然后点点头道:“不错,这都是至和二年,老夫命人发放给天池等地边民的地契。”
张斐点头道:“非常感谢韩相公能够出庭作证,也让本庭长清楚的知道,整件事的原貌。”
韩琦摆摆手道:“不谢,那些原告多半是老夫招募过去的,老夫理应为他们作证。”
说罢,韩忠彦和老仆便搀扶着韩琦起身,慢悠悠地走了下去,坐在富弼和文彦博边上。
富弼低声道:“这小子又是在利用你啊!”
韩琦叹道:“这又不是第一次了,只恨我已经风烛残年,要是与他一般年轻,又岂会这般被动。唉……!”
文彦博看在眼里,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富弼、韩琦突然同时看来,文彦博下意识的抿了下唇,收敛几分。
韩琦呵呵笑道:“宽夫,就属你开心了。”
文彦博面不改色道:“韩公何出此言,听到此事的过程,哪能开心得起啊!”
韩琦、富弼相视一眼,又默默鄙视了文彦博一眼。
在此事上面,只有文彦博主张对辽强硬。
等到韩琦下去时,张斐拿起木槌一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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