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公著突然恍然大悟,方才辩论就是一个圈套,诱使他确定这份契约无误,但同时他又感到非常疑惑,你是李四请来的,你怎么还告李四坐牢,这葫芦里面卖着什么药。
但吕公著也是身经百战,他知道肯定还有下文,突然看向李四,道:“李四,你可认罪?”
李四忙道:“小民认罪。”
吕公著立刻道:“来人啊!先将李四收押。”
立刻上来两个衙差,将李四押了下去。
门口顿时又响起议论之声。
不少书生纷纷指责张斐。
珥笔之人名声本就不是很好,这一看,就知道张斐绝对被陈裕腾收买了,又是这种戏码。
可真是令人寒心啊!
对于李四的同情心一时间泛滥起来。
许多人大声嚷嚷起来,为李四打抱不平。
冤案啊!
但是吕公著知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他方才那么一问,其实是在试探李四,见李四如此爽快地认罪,肯定是他们早就串通好的。
于是他果断喝止门口喧哗。
果不其然,待人声尽散,张斐立刻又掏出两份状纸来,道:“小民代李四控诉其妻曾氏犯下擅去之罪,以及祥符县陈裕腾夺妻之罪。”
许芷倩眼中一亮,激动道:“真是好一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门口又是响起一阵哗然。
比起契约的时效性,他们更懂得什么戏卖,什么是擅去,什么夺妻。
夺妻最好理解,就是抢夺别人的妻子。
至于擅去,就是妻子抛弃原配丈夫,跟了别得男人。
显然这三者是矛盾的呀。
三罪最多只能存其二,不可能三罪共存。
要么就是妻子与老王勾结,要么就是丈夫与老王勾结,不可能三个人同时有罪。
这简直自相矛盾啊!
吕公著还未看状纸,就道:“既然李四犯下戏卖之罪,其妻子是擅去之罪又从何谈起?”
既然是李四戏卖妻子,妻子就应该是受害者,怎么成了被告人啊!
张斐道:“曾氏在未完成纳征之礼,就自愿委身于他人,这分明就是擅去之罪啊。同理而言,陈裕腾当然也犯下夺妻之罪。”
审案无数的吕公著,这回也被张斐弄得头昏脑涨。
如果就常理而言,戏卖与擅去是不可能同时存在的,但律法并没有规定这一点,律法只是解释何谓戏卖,何谓擅去。
那么如果分开来看的话,曾氏的确犯了擅去之罪,因为她是在没有完成纳征的情况下,就主动离开自己的丈夫,跑去跟别人结婚。
因为李四当时并没有赶着她走,反而是眼巴巴,泪汪汪,满是不舍。
陈裕腾亦是如此,他是在没有完成纳征的情况下,就将人家妻子给娶走了,这当然是属于夺妻,虽然中间没有人反抗,但不代表这就合法。
想了半天,吕公著可算是理清楚了,归根结底,就在那份契约的生效日期上,他们都以为自己完成了合法手续,可因为陈裕腾之后追究利息,而导致这一切都变得不合法,因为这个交易日期是定在六月十五,行为却提前发生在六月初三,又怎么可能合法,三人谁又能幸免。
此时此刻,不管是吕公著,还是许芷倩,都明白为什么之前张斐先让李四去祥符县告官,以及方才要控诉那份契约不合法,其目的就是要官府给出证明,表示这契约非常合法。
只要这契约合法,那么整个交易就不合法。
当然,如果三人都默认,那其实也算合法,官府也不会追究,关键现在是李四他不认,他认为自己违法,他若违法,其余二人自然也就违法。
但是真要这么判,好像又有些不合情理,就差这么十二天,然后就判三人重罪,人家李四、曾氏都还是受害者,这好像也不妥啊!
如果坐实罪名,除了坐牢,还得接受杖刑。
处罚是很严厉得。
毕竟这关乎礼法。
吕公著非常慎重道:“由于此案还涉及到陈裕腾与曾氏,本官还得调查清楚,再做判决。退堂!”
第三十三章 路漫漫其修远兮
这个官司本来打得是民事纠纷案,吕公著也做好这方面的功课,哪知张斐这臭小子不讲武德,打着打着,就成了刑事案件。
官有政法,民从私契——可就不好使了。
既然是刑事案件,自然就更得慎重。
因为刑事案件的处罚,是远重于民事纠纷的。
关键吕公著也没有做好这方面的准备,虽然他已经理清楚整个事件的脉络,但他不敢轻易下决断。
而当张斐离开衙门时。
门口围观的群众是一个也没有少,但是……
没有喝彩!
没有掌声!
没有泪水!
没有感动!
唯有懵逼!
围观群众们完全就听不明白,饶是经验丰富,熟读律法的吕公著,也都是想了半天,才将这个弯给转过来,更何况他们这些看热闹的平民百姓,他们对律法几乎是一无所知,这哪里转得过来呀。
关键张斐是帮李四来诉讼的,结果直接就将李四送入监狱。
干脆利落!
但是这样好吗?
今后谁还敢找你打官司啊!
岂不是自寻死路。
就这样,他们是呆呆地,甚至都带有一丝害怕地望着张斐独自一人离去。
因为谁也没有忘记,他们好像是两个人来的。
“张三哥!”
忽听后面有人叫喊,张斐回过头来,见马小义顶着满头大汗追了过来,“小马?”
马小义跑到张斐身前,脸不红,气不喘,呆呆望着张斐,过得片刻他,他才问道:“三哥,这是赢了还是输了?”
对了!这小子跟他爹还有赌约。张斐笑道:“你回去跟你爹说,你爹会给予你答案的。”
马小义一听,兴奋地挥拳道:“那便是赢了。”
张斐只是微微一笑,突然目光闪动几下,一手搭在马小义肩膀上,笑道:“小马!你们家开典当行的,肯定也遇到不少纠纷吧。”
马小义点点头,道:“时常遇到,但很少闹到开封府来。”
也就张斐。
一般这种官司真心打不到开封府来。
“可今时不同往日。”张斐道:“我与你一见如故,十分投缘,自不愿将来兵戎相见,可如果有人拜托我告你爹,这如何是好啊!”
马小义急急问道:“三哥,你能告得赢么?”
哇!这么激动?张斐皱了下眉头,小声问道:“小马,你老实说,你是不是想提前继承家业?”
马小义错愕道:“啥意思?”
他是装得吗?张斐暗示道:“意思就是谁来都一样,我是不可能输,而且我还能把你爹送入大牢。”
“让爹爹坐牢?那可是不行。”马小义直摇脑袋,怕怕道:“三哥你恁地重义气,不会真告俺爹吧?”
看来他没这想法。张斐叹道:“我就是干这活的,我的养家糊口,如果真的发生,我……我也很为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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