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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世权臣 - 第 159 页

  苏晏失笑:“这就差几步到堂前了,能有什么异动?去吧去吧,别老当我是肉包子。”

  结果荆红追和苏小京刚进门没两下,街对面的馄钝摊子上,一个圆脸少年抬头看了眼这边,又惊又喜,搁下铜板就疾步而来,走到马车旁,呼了声:“苏大人!”

  苏晏听这声音耳熟,掀帘子一看,“富宝!”他连忙下车,问:“你怎么在这里?”

  “是小爷命奴婢出宫,说苏大人不日抵京,让蹲在苏府门外等着,非得等到大人不可。等不到就叫奴婢死外边,别回来了。”

  苏晏一听这颐指气使的口吻,十分熟悉亲切,笑道:“东宫如何了?”

  “小爷昨日便说,估摸苏大人今日会到,准备亲自去驿站迎接。”富宝叹口气,“不想今日早朝后,皇爷身子不爽利,小爷担心,就去养心殿侍疾了,又挂念着苏大人,这才特意嘱咐奴婢出宫。”

  苏晏一惊,尾音都有点发颤:“皇爷有恙?”

  富宝忙安慰:“也不是什么大毛病。皇爷一直都有头疼的痼疾,好些年了也没治愈,今日犯得比往常厉害些。”

  苏晏接连追问:“头疼?怎么个疼法?太医怎么说?”

  “具体怎么个疼法,奴婢也不知。但听太医说,是殚精竭虑导致的头风,长期用药效果也不大,还是重在调理和养护,佐以按摩与针灸。只要不劳累、不思虑过度,就能尽量减少发作次数。”

  苏晏听着,感觉像是后世说的偏头痛、神经性头痛。虽然不算什么大病,但发作时十分难受,又容易反复。除了吃点止痛片,似乎也没什么特别见效的药,医生大多还会交代,要调节好生活方式,劳逸结合,再建议患者去接受放松疗法之类的心理护理。

  可这个时代,连较为安全的止痛药都没有。外科郎中爱用的曼陀罗,虽然能镇痛和麻醉,但因为天然的毒性,副作用很大,一个用不好就会产生强烈的幻觉和短暂的精神错乱。

  当时豫王缝合手掌上的伤口,就拒绝了陈实毓给他用曼陀罗汤,宁可忍疼,内外层硬生生缝了大几十针,眉头都不带皱一下。自己坐在旁边都看不下去,对方照样谈笑风生,也实在是个牛人……

  等等,不是说删掉了吗,这王八蛋又从什么鬼地方冒出来?苏晏拷问着自己那过于活跃、不听指挥的思维,再次按下脑中的删除键。

  他问富宝:“我能否进宫,向皇爷问个安?本来回京复命应该先递文书给吏部,等皇爷传召,但这情形我又着实放心不下……”

  富宝点头道:“小爷也是这个意思。让你先去问个安,说皇爷看到你回来,心情会好,头也许就不那么疼了。哦,还叮嘱说,就问个安,不要耽搁以免打扰皇爷休息,接着就去东宫。”

  苏晏答应了,转头对苏小北交代了两句,就跟随富宝进宫。

  荆红追和苏小京巡完三进的院子和各个屋,发现被砸烂的家具都换成了崭新的,园子里的花木也都精心重栽,别说蛛网荒草了,就连桌面都没有丝毫灰尘,像是刚被彻彻底底地打扫过。

  两人兜了一圈就出门,见苏小北站在马车旁思忖。荆红追没感应到车厢内的呼吸,皱眉问:“大人呢?”

  小北说:“与富宝公公一同走了。大人说他要去向皇爷、小爷问安,让我们先行安顿下来,晚饭也不必等他,不一定赶得回来。”

  苏大人一回京,连家门都没进就赶着去面圣,一派大禹风范,荆红追也无话可说。沉默片刻后,他开口:“我去集市上打些酒菜。到时无论大人回不回来,都先备好。”

  -

  苏晏进了宫,在富宝的带领下来到养心殿前。

  一眼便看见太子在廊下徘徊,进不是,走不是,似乎正为难。

  他快步走近,行礼道:“小爷。”

  朱贺霖见到他,整张脸都亮了起来,一把握住他的手:“清河!你回来了……”

  苏晏反握住,上下打量太子——确实长高不少,也长壮了。估计这半年的骑射、角抵和剑术等课程都没落下,肩膀与前胸处开始隆起属于成年男子的肌肉线条,像棵日日夜夜都在拔节变粗的小树。

  太子的面容也发生了细微的变化,仿佛轮廓更清晰,五官更深刻,神色中的少年气逐渐淡去,隐隐透出几分储君该有的威严气度。

  他心头欣然涌起一股“吾家有子初长成”的快慰,转眼又把自己从奇怪的老父亲心态上拽下来,掩饰般说道:“咳,回头再与小爷叙话,皇爷这会儿可好些了?”

  朱贺霖唉声叹气:“我这会儿也不知道,所以才着急。父皇把我挥出来啦——”他做了个挥手的动作,五指朝下,手指向外抖了抖,打发得既温和又坚决,显然是在模仿他爹当时的举动,“就像这样。我能怎么办呢,只好先出来。”

  “小爷也侍奉皇爷好几个时辰了吧,连我都看出你的困倦,难怪皇爷劝你回去。”苏晏说。

  朱贺霖有点心虚地摸了一下鼻子,没好意思说,自己困倦是因为得知他要回京,昨夜兴奋得睡不着觉。

  苏晏伸着脖子往紧闭的殿门内望了望,犹豫道:“我想入殿探望一下,却不知皇爷肯不肯见我。”

 

 

第139章 十根红肿萝卜

  说话间,殿门开启一条缝,蓝喜轻手轻脚地滑出来。

  抬头见太子和苏晏对面执手而立,脸上均是愁云,在宫中学堂读过书的蓝公公,脑海中莫明蹦出了一句“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他不自在地甩了甩拂尘,扫去杂念,见礼道:“小爷。这么冷的天儿,小爷还在殿外候着,真是纯孝啊!哟,苏御史回京了?好好,眼瞅着年关将近,回京过年多好。”

  苏晏听蓝喜说完,觉得句句熨帖,又句句都是废话,也有点佩服这个老太监“无为有时有还无”的语言艺术。

  但想要知道殿内情况,还是得问这位便宜世叔,于是回礼道:“多时不见,蓝公公安好。不知皇爷龙体如何?”

  蓝喜叹口气:“皇爷这头风啊,往日累着时偶尔也发作,但着咱家推拿后,便消痛大半,再好好睡一觉,醒来精神奕奕,连药都不需吃。故而皇爷轻易不传太医来诊治,嫌他们小题大做。这回也不知怎的,发作得比往常都严重,汤药、推拿、针砭,轮番上阵,也不见好转,反而折腾得更难受。”

  苏晏紧张道:“还在疼?有多难受?”

  “疼得厉害,见不得光,听不得声儿,连身体发肤都一点碰不得。这不,挥退了太医,又把所有內侍都赶出来,咱家也是束手无策了。”

  苏晏听这症状,越发觉得似曾相识,依稀想起前世大学时的导师刘铑。

  刘铑是个空巢鳏夫,搞专业很拔尖,生活自理一团糟,不算是平易近人的性格,但对苏晏格外青眼,还容许他开玩笑时叫一声刘姥姥。苏晏平时若是得空,就会顺手帮他打包饭菜、打扫卫生、把衣服扔洗衣机,但不是因为在论文上仰人鼻息,而是自觉拯救刘姥姥于家务的水火,以免对方脏死、饿死,自己还得换导师。

  刘导师隔三差五头疼,三五个月大发作一次,也是这般痛得死去活来,厌光厌声怕挪动,连带眩晕吐个稀里哗啦。被他硬拖去大医院彻底检查,CT、核磁共振、造影一条龙下来,也没查出什么大毛病。

  医生诊断是血管性神经性头痛,因为病人脑中有部分血管天生较窄,血管收缩时导致神经性头痛。诱因很多,疲劳过度、精神压力大、睡眠不足、作息不规律……都有可能诱发。给出的治疗方案也是以身心调理为主,无法根治,只求少发作。

  医生还说,大脑是最精微、最难探寻的人体器官,深处的一些病灶谁也没辙,哪怕医学技术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大脑也依然是上帝禁区。

  苏晏回过神,对蓝喜道:“我想进殿去探望一下皇爷,不知……”

  蓝喜听了很是为难。

  一方面他深知景隆帝对苏晏感情不一般,若不是凑巧犯病,定会在他回京后立即召见。带苏晏面圣,自然是讨圣上欢心的举动。可另一方面,皇帝剧烈的头痛持续了几个时辰,难免烦躁发脾气。把宫人们都赶走,估摸也存了不想在下人面前狼狈示弱的心态,此时带苏晏进去,会不会撞在炮口上,弄巧成拙?

  苏晏又道:“我有个法子,或许可以缓解皇爷的头痛。”

  这下蓝喜拿定了主意,对他说:“咱家进去禀报一声,看皇爷的意思,苏御史且在此稍候。”说着又开启门缝,悄然进去。

  朱贺霖问:“那么多太医都没辙,你真有法子?”

  苏晏不好意思地笑笑:“也不算什么正经法子,一个小小的辅助,看能否减轻症状。”

  朱贺霖点头,又想去握他的手,“你且试试,无效亦无妨,父皇若是生气,我给你担着。走,我陪你进去。”

  他也不等蓝喜出来回复,拉着苏晏进了殿门。

  寝殿内光线昏暗,窗格都被厚帘子遮挡住,几乎见不着服侍的宫人,偶尔一两个经过,也是蹑手蹑脚。

  蓝喜刚告退,抬头见太子和苏晏已经溜进来,微怔后,把嗓音压得极低:“皇爷没点头,你们怎么就进来了?”

  太子摆摆手,示意他别吱声,就按苏晏说的做。

  苏晏轻声道:“打一盆热水,并一条吸水的厚棉巾,再让人备好沸水,在旁候着。”

  蓝喜犹豫过后,着人去准备,很快就送了过来。

  景隆帝不在垂帐重重的拔步龙床,而是躺在一张宽大的罗汉榻上,大约是为了宫人端药送水照顾方便。

  苏晏走近后,见皇帝身穿枣红色交领中衣,看样子像是旁边衣架上那件赭黄色常服的内搭,推测因为刚下朝就急性发作,只脱了外面的龙袍,连寝衣都来不及更换。锦被盖在胸下,头颈后垫着厚厚的软枕。

  皇帝没有戴冠帽,只束了个网巾,乌发如鸦翅拢在黑丝细网内,这副模样相较平时所见,少了几分威严,多了几分儒雅。此刻正双眉紧锁,面色青白,额角冷汗浆出,显然已难受至极,却咬牙不肯泄露半点呻吟。

  苏晏揪心得很,极轻地唤了声:“皇爷。”

  皇帝睁眼,瞥了苏晏一下,没有回应,甚至连个表情变化都没有。

  他正用全副意志对抗颅骨内锤击般的剧烈跳痛,这锤子一下又一下地砸着脑浆,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他知道谁来了,却实在没精力、也不愿在这种情况下与对方见面,最后从唇齿间挤出两个字:“出去。”

  苏晏抗了旨,又近前几步,跪坐在罗汉榻前,示意宫人把水盆端来,就放在自己身旁。

  他伸手碰了碰热水,低声吩咐:“不够热。”

  宫人掺了半壶沸水,苏晏又沾了一下,说:“再掺。”

  蓝喜弯腰摸了摸铜盆,烫得缩回了手,忍不住劝阻:“不能再掺了。苏御史想要用热敷,可也要紧着皇爷的龙体,万万不能烫伤了!”

  苏晏说:“我心里有数。”停顿完又补充,“放心,这水先过我手这道关,要烫也是先烫我,烫不到皇爷的。”

  蓝喜看了眼站在一旁的太子,无奈点点头,示意宫人又掺了半壶沸水。

  苏晏把厚棉巾浸泡进去。铜盆里的水,热度在“烫得蜂蛰一般”和“痛到难以忍受”之间,他忍痛将棉巾叠成厚厚的长条形,取出轻拧,直到滴不出水却足够湿润的程度,快速地在空中扇三下降温,然后整条敷在皇帝的前额上。

  突来的烫热刺激让皇帝猛然睁眼,抬手攥住苏晏的腕子,目光陡然凌厉如兵刃。

  蓝喜挨了烙铁似的浑身一抖,嘶的抽着冷气。

  “皇爷信我。”苏晏温声说,“放松,闭眼,烫不伤的。”

  皇帝盯着他看了半晌,眼神迷惘如浓雾,而这浓雾深处又依稀透出一点亮光,宛如极遥远的山头的千烛佛塔,在黑夜里长明。最后缓缓闭眼,撤了手,任由他做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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