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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世权臣 - 第 17 页

  “……伤势如何?”

  “多谢皇上垂悯,臣已无碍,可以执事了。”

  皇帝又问了几句,见他答得柔顺恭谨,正是官员们日里拿来应付他的那些套话,乏味至极,顿时心下索然。

  窗外几缕晴光从格子里透进,游丝般若断若续,似乎也被这幽深的殿阙吸去了生命力。

  皇帝忽然道:“苏晏,陪朕到园子里走走。”

  五月天渐热起来,太液池中的芰荷已生得田田如盖,花苞却还是不起眼的粉簇簇几枝。夜里下过一场大雨,出水略高的荷叶被打得翻覆过去,露出背面纤细而单薄的脉络。

  景隆帝若有所思地望着一池翠盖,低吟:“青荷怜净碧,宿雨不堪袭……”

  苏晏在他身后听得真切,默念了几遍,心底蓦然一颤,却听皇帝淡淡道:“苏晏,你说荷叶心中可有怨?”

  苏晏立刻答:“应是无怨。”

  “为何?”

  “和风细雨固然滋养,但若无骤风急雨的洗炼,又如何能长成这般亭亭植立。”

  皇帝看着他明润的神色,“既然无怨,又为何背上面下,不复常态?”

  苏晏恍然,讪笑道:“或许是因为敬畏天威,干脆就这么趴着,等下次风雨来时正好再翻回去。”

  皇帝哑然失笑,指着他的鼻子:“但见一张贫嘴,哪有半分畏心。且待下次风雨,管教你再打翻回去!”

  苏晏哀叫一声,只差没扑过去抱住龙腿:“皇上可别吓唬臣,臣是真怕了!”

  皇帝笑吟吟地看他讨饶,分外舒怀。

  君臣二人沿池畔随意走了一会儿,皇帝方才端容道:“北边之事,已有些许眉目了。”

  苏晏一怔:“北边……鞑靼?”

  皇帝颔首:“可还记得你当初小妾扶正一说?”

  苏晏笑道:“皇上看中了哪一房?”

  皇帝半嗔半笑看了他一眼,“昔年北成兵败逃窜,至瓦剌部属地时,瓦剌首领乘机杀死前北成主及太子,谋夺了汗位。

  后来蒙古本部重新夺回汗位,与瓦剌、往流、窝叶等部数十年争斗不休,彼此都消耗了大量战力。

  而今朕派密使访问诸部,瓦剌反应尤为热切,祗受平宁王锡号,只要我朝支持他部统一草原,愿自去北成帝号,改称鞑靼可汗。”

  苏晏道:“瓦剌看起来确是个合适的选择,不过,他应该不会如此轻易缔盟,想必是提出了什么条件吧?”

  皇帝凝色道:“不错,现任瓦剌首领虎阔力为其长子昆勒求婚,要朕将皇室公主嫁予,以示双方长期结好。”

  苏晏心里咯噔一下,很想抓住龙袖大叫“绝壁不可以!不要忘了你朝祖训啊啊啊!”

  面上却不露声色,出言试探:“历朝历代,天朝公主远嫁北蛮,不论于国于君都是大事,不可轻许。”

  景隆帝目中掠过凌光,断然道:“岂止‘不可轻许’,是‘绝无可能’!莫忘了我大铭祖训——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这番话一反他素来淡泊平和的语调,说得掷地有声,挥斥着金戈铁马之气。

  险些把苏晏听了个热泪盈眶:老子终于亲眼见证了,史上最慷慨激昂的王朝宣言!要是再加个最霸气的“虽远必诛”,人生就算圆满了!

  他低头掩饰激动的神色,清了清嗓子:“史上汉家和亲,多因胡虏劲悍,以锐师侵疆犯境,双方拉锯之下战事惨烈,不堪经年,才相约谈和,拟以联姻暂息边尘,终非久安之道。

  而今我朝民殷国富,彼族兵力消惫,皇上坚拒联姻,对方也无可奈何。就算心生猜疑又如何,开通互市的甜头还不够他们尝的么,竟厚着脸皮肖想公主殿下,简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景隆帝几乎被他逗笑,“于公有祖训,于私,朕的三个女儿中,柔裕已有婚配;柔嘉、柔熙一个十四岁,一个十二岁,尚且年幼天真,朕怎么舍得将她们嫁去荒远的北蛮,日后最好在京城尚两个乘龙快婿。”

  说着正色看他:“苏晏,你可知何为‘榜下捉婿’?”

  苏晏一听,升职决心登时又有些动摇:如果有机会,娶公主也不错呀,顶着驸马头衔,啥正事不用干,俸禄照领,算不算把纨绔给坐实了?

  皇帝仿佛猜中他的心思,微嗤:“做了驸马,在朝堂中便只能任虚职,真以为朕会放任你偷懒耍滑?想得倒美!”

  苏晏心知被捉弄了,忙道:“公主金枝玉叶,臣并无高攀之意。本就该留着有用之躯,为陛下当牛做马。”

  “当牛做马就算了,说得朕多么亏待臣子似的。你呀,这是拐着弯儿地骂朕刻薄寡恩?”

  苏晏知道这是玩笑话,连声说不敢。

  景隆帝不以为意地摆摆手,继续沿池畔拂柳而行。

  苏晏见他神色平朗,正盘计着该怎么旁敲侧击地问一问东宫之事,又听皇帝开口道:“苏晏,朕欲将你调任吏部郎中,你意下如何?”

  苏晏一惊,刹时心念百转,躬身道:“皇上厚爱,臣感激不尽。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臣无论身居何职,一样会为皇上分忧解难。

  只是臣日前刚犯错领责,皇上非但不贬诎,反升迁提拔,且不论朝臣们如何议论,臣自身亦愧怍至极,实在不敢厚着脸皮上任,还请皇上容臣先戴罪立功。”

  皇帝沉静片刻,忽然轻笑一声,“苏晏,你辞谢不受,莫非是为继续侍奉东宫?”

  苏晏怵然叩首:“臣是为皇上的威信。”

  皇帝拈起一枝鲜绿柔韧的柳条在指间揉折,慢慢道:“无须惶恐,你不愿升官,难道朕还强逼不成?只望有朝一日,你还记得今日对朕说这番话时的心境。”

  “臣定当谨尊圣谕。”

  “好了,起来吧,以后没事少在朕面前跪来跪去,每次看到你的背,朕都想治你家厨子的罪。”

  苏晏起身赔笑道:“皇上万乘之尊,哪会跟个仆役过不去。臣自小是怎么都吃不胖的体质,倒让皇上瞧着硌应了。”

  皇帝微皱了眉:“哪有好端端的人吃不胖的,回头叫御医给你开个方子调理调理。”

  苏晏心下叫苦,一迭声道:“吃得胖吃得胖,臣回家便叫厨子准备一日五餐,外加点心消夜,保证一个月胖上三斤,不,五斤。”

  皇帝哂然:“朕一番好意,到你嘴里怎么说得像喂猪……也罢,既然你立了军令状,届时若未添三五斤,朕可要罚你。”

  苏晏一脸啼笑皆非:“臣领旨。”

  景隆帝笑着转身回殿。

  苏晏随行其后,见他身姿舒展,行止间仿佛心情悦畅,大是舒了口气。

  他已下定决心,要成为有力自保的权臣。宦途险谲,越发要走得既大胆又谨慎,时刻权衡利弊,进退得宜。

  此番推辞升迁,虽损失了个进入要害部门的机会,却得到了皇帝的信任,由此亦可看出太子圣宠不减,这步棋算是走对了。

 

 

第十七章 谁料冤家路窄

  回到乾清宫,苏晏见时已近午,便躬身告退。皇帝本欲赐膳,见他去意切切,像心有所挂,也就作罢。

  苏晏退出殿门,方走到庭下,只见数十内使宫人簇拥着一顶红销金罗绘云凤纹的步辇徐步而来,知道是后妃凤驾,连忙避到边上。

  凤驾停在阶下,宫人扶着个孕珠女子小心地下了辇。

  苏晏想起太子曾提起过的身怀六甲的卫贵妃,好奇地窥觑一眼。只见她身着织金缠枝牡丹妆花绣的嫣红夹衣,金丝鬏髻上斜插桃心簪,水色裙襕随步款摆,摇曳生姿,确是个极娇艳的稀世美人,一时心旌飘荡,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

  不料却被随侍的宫人瞧见,对卫贵妃低语了两句。

  卫贵妃停住莲步:“什么人如此大胆,叫他过来。”

  苏晏霎时清醒,暗叹美色误人,不得不上前行礼:“下官苏晏叩见娘娘千岁。”

  “苏、晏。”卫贵妃慢慢咬着这两字,眼中深意萦回,忽然浅浅笑道:“原来是苏侍读,皇爷提起过你的名字,说你是个人才,今日一看,果然相貌出众。”

  “相貌出众”的意思是……除了好看一无是处?骂他是个花瓶?

  苏晏琢磨着卫贵妃话中似刺非刺的味儿,做出一副受教的模样:“娘娘过誉了,朝中英才济济,下官不过一点蛰萤,不敢自恃。”

  “倒像个晓事的。”卫贵妃轻抚着丰隆的腹部,“萤烛末光,囊于案几之上读读书倒还可以,若妄想为日月增晖,岂不好笑?”

  苏晏低头:“多谢娘娘训示,下官省悟。”

  卫贵妃纤指虚虚一抬,宫人即将手伸过搭扶,撇开苏晏步上了殿前玉阶。

  苏晏空伶伶在庭中站了一会儿,忽然笑了笑,转身朝端本宫走去。

  从来娇花多带刺,卫贵妃这一番下马威倒也在他意料之中。她不提殿试得罪奉安侯一事,却警告我不要妄图攀龙附凤,看来是把我划入太子一党。

  这么说来,好像隐隐嗅到一股宫闱内惯有的气味了。之前东宫莫名出现的《翰林风月》,怕是也跟这股子气味脱不了干系。

  卫贵妃这是笃定肚子里是个儿子,还是自信能独占帝心、左右圣意?

  不管怎样,宫中最凶险的斗争莫过于夺嫡。尽管史书上继任的是朱贺霖,但谁知道这里是真实历史还是平行世界,万一未来因为他这只小蝴蝶扇动翅膀而改变……苏晏暗暗绷紧了神经,再次告诫自己,任何时候都不能掉以轻心。

  -

  司经局,苏晏抱着一摞授课学士要的书册,走过回廊。假山根下,詹事府的几个通事舍人凑在一堆窃窃私语,闲话隔着通透的回廊飘到他耳畔,想听不见都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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