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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世权臣 - 第 18 页

  “都听说了吗,国子监出事了……”

  “卓祭酒好大的胆子,怎敢做出这等不法之事!结党营私,收受贿赂,连属下司业都看不过去,出首弹劾。”

  “要说卓祭酒品秩不高,出身却清贵,当年的殿试榜首啊,又是李阁老的门生。若是阁老出面力保,也许会大事化小。”

  “也不知此案主审是刑部,还是大理寺。督察院左右御史都是他的同年,想是要避嫌。”

  “可这刑部侍郎也是李阁老的门生啊,难道要尚书亲审?”

  “所以呀,这主审还是给了大理寺和北镇抚司,听说就关在锦衣卫的诏狱里。”

  “锦衣卫?这下卓祭酒可有苦头吃了。”

  一伙人啧啧摇着头,将他人的悲喜祸福作为了茶余饭后的谈资。其中一个眼尖的,见回廊上有人影,忙朝同伴使眼色,各自转身佯作路过。

  苏晏目不斜视地走过去,权当没看见。

  这种晦气的八卦听听也就罢了,搅和进去绝对没好事。再说,国立大学校长出了事,和他这个中央图书馆管理员有什么关系?

  结果,关系就在当晚“啪”地打了一下他的脸。

  他竟然忘了,这身壳子的原主走的是科举至仕之路,自然也是有恩师,有同窗,有关系网的。

  而且这些关系还很被古人看重,事师如事父,叛师就是大逆不道,严重违背普世价值观,会受到文人士子与社会群众的集体唾弃,仕途也就基本算凉了。

  苏晏的启蒙恩师是个颇有名望的饱学之士,十年前游历闽中时,被苏知州诚心厚礼请来为他家犬子开蒙,名唤……卓岐,卓安行。

  后来卓岐回京升了官,苏晏考中秀才,另拜名师。但小学老师毕竟也是老师呀,置之不理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当晚几个“小学同学”和国子监的监生就找上门来,希望他这位官场新秀能在太子或是皇上面前,替卓祭酒说个情、出点力。

  “……我刚挨的一顿廷杖,路还走不利索呢。”苏晏赶在见客前用姜汁抹出一脸病容,弱柳扶风地叹道,“这要是再去皇上面前碍眼,只怕适得其反,连累了老师。”

  “清河何出此言!我等言官,当以规谏天子、左右言路为己任,廷杖乃是荣耀,何足惧哉!”

  大兄弟,你是言官我不是啊,我只是个陪读(玩)的!苏晏无声吐槽。

  “可不是!得知你前阵子挨了五十杖,大家羡慕不已,都说若是打不死,就是响当当的资历,人人说起都要夸你一声‘介直敢言’‘清流风骨’,是午门前挨过廷杖的;若是打死了,那就更是舍生取义,青史留名了。”

  苏晏瞠目结舌,心里骂道:你们这群不挨打就不舒服的贱坯子!

  “实在不行,也该向陛下或太子殿下讨个恩典,去诏狱中探视一番。学生探望老师,总是天经地义的事。”

  “是极是极,我等白日里便去过,刚进门就被锦衣卫赶出来,这才来找你帮忙。”

  “清河兄,恩师有难,你该不会独善其身,坐视不理吧?”

  帽子一顶一顶扣过来,苏晏怀疑自己要是再说半个“不”字,明天朝堂上就会有折子弹劾他“不尊师道,德行有亏”了。

  他只得勉强应承:“明天我便向东宫讨个恩典,去诏狱探视恩师。”

  一干同学和监生这才心满意足地告辞了。

  -

  翌日早晨,苏晏在东宫提起此事,朱贺霖一口就答应了,还给了他一块随意出入诏狱的腰牌。

  只是他对原主的小学老师没啥印象和感情,实在不愿蹚这趟浑水,打算就是瞧一瞧,送点衣物食水,发扬一下人道主义精神就好。

  结果刚走下诏狱的,他就有点后悔了。

  阴森逼仄,潮湿寒冷,充斥着挥之不去的血腥气息,不知何处传来的惨烈哀嚎声,怨魂泣夜一般,若有若无地萦绕身旁。

  苏晏不禁打了个寒战。

  随同的锦衣卫校尉帮他提着食盒和一包衣物,习以为常地笑道:“苏侍读,这边请。犯官就关押在最内的那间,由千户大人亲自审问。本来按规矩,过堂前谁也不能探视,但您拿着太子爷的牌子,自然是百无禁忌。”

  苏晏颔首不语,倒不是摆架子,只是觉得一张口,这满狱血腥气就能灌进嘴里。

  他跟着这校尉来到深处那间牢房,一转过石壁,进入牢门,半空中一个血糊糊的人影就印入眼帘,吓了他一个猝不及防,蹬蹬后退好几步。

  后背撞上个坚实的胸膛。对方岿然不动,他自个儿险些崴了脚,站稳后,下意识地伸手去摸撞疼的肩膀。

  手腕被人一把攥住。

  苏晏受惊转身,只见一名英俊剽悍的锦衣卫就站在身后,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看。

  这人有点眼熟……苏晏觉得对方目光如刀,不是大砍刀,而是异常锋利小巧的手术刀,看人仿佛解剖尸体,刁钻毒辣。

  双方贴得太近,几乎鼻息可闻,他警惕地想抽身,对方却牢牢抓着他的腕子,手劲大得惊人。

  “苏大人可是忘了卑职?”

  对方一开口,苏晏就想起,和状元崔锦屏喝醉酒那夜,澄清街石桥上,险些被绑去“吃醒酒汤”的事儿了。

  原来是那个摸他脸的锦衣千户!

  “鄙姓沈,沈柒。苏大人可以唤我七郎。”

  他一口一个“卑职”“大人”,语气里却毫无恭敬之意,更像是绵里藏针的调谑。

  记得当夜一干缇骑叫他“千户”,若是正千户,就是正五品,比自己这个从五品的洗马,在品秩上还要高半级。虽说武官品秩的含金量不如文官,起码也算平级吧。如此做派,打的又是什么主意?

  苏晏干笑一声:“不敢当不敢当,千户大人还是先松个手,咱们有话好好说。”

  沈柒将手指一根根松开,注视苏晏的腕子,毫无诚意地道:“卑职不慎弄脏了苏大人的身子,真是对不住。”

  苏晏被“身子”俩字膈应得一哆嗦,忙低头看手腕。

  手腕上一圈暗红色的血迹,还散发着热意,是从沈柒手上沾染到的。他忍不住回头瞧了眼吊在刑架上的卓祭酒——胸腹一片血肉模糊,根根肋骨依稀可见,也不知是不是这位的血……登时有些反胃。

  “哦,想必苏大人是来看望恩师的,果然师徒情深。可莫要怪卑职下手太重,我也是奉命行事。”

  苏晏的视线从不省人事的“恩师”身上移开,正想胡乱说两句场面话,赶紧走人。

  沈柒一抬染血的手指,引路的校尉心领神会,当即放下食盒和包袱,离开牢房。

 

 

第十八章 输人绝不输阵

  “隔壁屋子有水,还请苏大人随卑职前去清洗。”

  “无……无妨,袖子一遮就看不见了,我回去再洗。”苏晏隐约嗅到不祥的气息,脚下向牢门挪动。

  “苏大人不必客气,既然来到锦衣卫诏狱,总该让卑职尽一尽地主之谊。”沈柒不由分说搭上苏晏的肩头,血手印染在秋香色常服上,分外刺眼。他不怀好意地啧了一声,“卑职毛手毛脚,竟把大人外衣也弄脏了,那就顺便也更个衣吧。”

  苏晏踩到刺猬似的跳起来,往牢门外跑。

  沈柒单手扣住他腰身,毫不费力地拽到几丈外的一间密室,反手关上门。

  短短数秒,苏晏已经深刻感受到彼此体能和武力上的天壤之别,心道这下要完!

  自打他来到这个朝代,顶了个文弱书生的壳子,烂桃花就没个消停,赴考的同乡想跟他结契,路过的特务想占他便宜,猎艳狂王爷想把他发展为地下情人。他左推右挡,好容易虎口脱险,转眼又落进狼窝。

  豫王虽然风流好色,但好歹还要点脸皮,爱玩“你情我愿”的把戏,暂时还能抵挡一阵。可这锦衣卫千户如果全然不计后果,想要霸王硬上弓,真要逼他彻底撕破脸皮,以命相搏?

  他是拿了太子的腰牌过来的,倘若在诏狱里有个三长两短,沈柒定然难逃干系。为图一时之快,连前途性命都不要了,这人真这么蠢的话,又是怎么当上千户的?

  苏晏紧张之余,颇有些疑惑,便没有叫喊踢打。

  沈柒将他挟持到一口大缸前,还真的只是用木勺舀水,给他净手,顺道把自己的血手也洗干净。

  苏晏心弦略松,笑道:“千户大人可吓我一跳。”

  “有趣么。”沈柒用干毛巾擦拭双手,“苏大人的反应却是我所见最淡定的,寻常人就算不乱喊乱叫,也必奋力挣扎。”

  因为挣扎也没卵用啊,根本不是一个重量级的好吗。至于叫喊,更是白费力气,万一换来一句恶俗的“叫吧,叫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还不是吐自己一脸血。

  苏晏揪着肩头的血手印擦,可越擦越糊,血迹由巴掌大变成了蒲扇大。腥气扑鼻,他嫌弃地皱眉。

  沈柒早已习惯血味,觉得读书人的洁癖有点好笑,说道:“要不直接脱掉,要不就忍一忍。”

  苏晏怔住。

  “忍一忍”,这三个字有种似曾相识的耳熟……

  屁股上的旧伤依稀刺痛起来,他恍然叫道:“啊!你是那个廷杖行刑的!”

  沈柒嗤笑:“才想起来?当日若非我暗中出手,换下那名小旗,你十有八九要毙命于杖下。”

  为了这事,他挨了指挥使冯去恶一通责罚,好容易才使对方相信,苏晏死里逃生是个走狗屎运的意外,而非他沈柒放水。

  至于幕后内情,他暂时还没想明白:苏晏只是个刚入仕的少年,官微言轻,不过得了点天子青睐,指挥使为何无缘无故要借机下杀手?还是奉了哪方的授意?

  救命之恩哪!苏晏很是感激,幸亏之前长袖善舞地——哦不,是宽容大度地给对方留面子,才有了关键时刻的投桃报李。正所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大恩不言谢,千户大人若有需要,清河定当鼎力相助。你我结个善缘,日后也好相互帮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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