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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世权臣 - 第 218 页

  苏晏幽幽地看了皇帝一眼,“臣不敢说。”

  “是不是要讨一句,‘朕恕你无罪,直言无妨’?拿去吧。”

  “臣还是不敢说。怕触怒了皇爷,口头的答应不作数。”

  “……”

  皇帝从袖内摸出一方圆柱形的私人小印,往苏晏怀里一丢,“立字为据总算数了罢?章自己盖。”

  玉印为绝品羊脂玉琢成,凝脂晶莹,洁白无瑕,印头篆文刻着“槿隚”二字。

  苏晏第一反应:卧槽,皇帝私印,珍贵文物万金难求,妥妥的传家宝啊!

  又一想:我特么能传给谁?

  再说,五百年后,我自己用过的碗也是文物好么?可就算值个千八百万,我也享受不到了。

  这玉质手感太好,他揉摩着三寸来长、两指粗细的玉印,厚着脸皮道:“皇爷这是赐给臣了?”

  皇帝笑骂:“让你安心说话。你倒好,还想顺手牵羊,把朕的东西顺走。这是天子之印,你敢用?”

  苏晏看皇帝并无不快,于是得寸进尺:“这要是二十四玺,什么‘奉天之宝’‘皇帝之宝’,打死臣也不敢用。可‘槿隚’……”他垂目看玉印,念出这两个极高极远又近在眼前的字眼,微醺似的生出了一股迷蒙,“我真的不能用么?”

  景隆帝忽然意识到,苏晏并不是在讨赏,而是在试探。

  苏晏想知道,在帝王的身份之外,他是否还能是朱槿隚,什么前缀都不加,什么避讳都没有的,槿隚。

  并非在权势上,而是在性灵上,与他平起平坐。

  景隆帝沉默片刻,说:“你收着吧。”

  苏晏握着玉印,用一双澄澈而深幽的眼睛看他,不推辞也不谢恩。

  皇帝道:“朕还不太……习惯,但以后会慢慢习惯,总之,拿着吧。”

  苏晏笑了:“臣会回礼的。”

  “不用,回礼朕在许久前就已经收过了。”

  许久前?有吗,苏晏努力回忆,想不起来,只好作罢。

  他把这枚私印往衣襟里一藏,“如此臣就敢大着胆子继续说了——

  “第二个,是卫家。或者说,是太后。”

  皇帝手指扣在床沿硬木上,紧了紧,没有立刻回应。

  苏晏生怕触怒龙颜似的,补充道:“当然,太后很可能并不知情,只是客观上成了推动行船的水流。”

  皇帝慢而深地呼吸。

  苏晏屏息等待,最后终于等来了一句“你继续说”。

  他咬咬牙,决定犯一犯君臣大忌,万一赌错了……那只能怪自己判断失误,高估了自身的重要性和影响力。该当承受怎样的后果,他一力承担就是。

  “臣之所以认为,‘弈者’与卫家有关,是因为这几次针对太子的布局与暗算,卫家是最大的得利者。”

  皇帝忽然反问:“你知道历朝历代争储,凡牵涉太深的臣子,是什么下场?”

  苏晏脸色有些发白,下意识地伸手去摸怀中的玉印,哪怕隔着厚衣,那股硬度也能给自己提供信念支撑似的。他低声道:“臣知道。”

  “可你还是要说……为了太子。”

  苏晏低头,“不仅为了太子,也是为了皇爷,为了江山社稷的稳固久安。”

  皇帝注视他,目光复杂,权衡、感佩、疑虑、怜惜、酸涩……兼而有之,即使苏晏此刻抬头看见,也很难尽数感悟。

  他低头等了良久,依然等来一句“你继续说”。

  “皇爷犀燃烛照,不会看不出卫家暗藏野心,这野心因为二皇子的出生而不可遏止地膨胀——但与其说是‘不可遏止’,不如说是‘不被遏止’。每当闹得太过分,皇爷就会敲打儆示,等对方吃痛缩回去,皇爷就不再追究。如此一来,卫家胆子更大,不仅有意拉拢勋贵与文官,甚至连部分言官如今都已是他的喉舌。

  “——皇爷对此,难道就没有警惕之心?

  “刺杀太子谁会得利?”

  “市井间诽谤储君的流言是谁散播?

  “坤宁宫大火是谁的设计?

  “朝臣对太子的不满与指责,是谁在煽风点火?

  “——这一切,皇爷难道心里真的没有数么,还是明知而故纵?”

  苏晏一句比一句问得犀利,看似气势逼人,实际上手心汗湿,一颗狗胆已经壮到麻木。

  景隆帝吐出一口长气,低沉地说:“换其他任何一个臣子,朕都不会任由他把这些话说完。但也只有你,看破还非要说破,说破还非要讨个答案——这个答案,有那么重要?”

  “当然!”苏晏完全豁出去了,“这个答案决定了,臣是要继续和卫家斗,和‘弈者’斗,还是顺应天意,从此闲云野鹤,只求富贵不谈抱负。”

  皇帝“呵”了一声,“好个顺应天意!你要是真肯顺应朕的意思,何至于屡屡身陷险境。如今倒拿这个来说嘴。”

  苏晏翻身下床,跪在床前踏板:“臣不识好歹,罔顾君恩,是一等一的傻子。”

  皇帝一把拉起他,揽在自己怀里,又爱又恼,“好啦,你不就是想知道朕的真实想法?朕不爱说,是天性使然,也是御下手段,你就非得逼朕说。就让朕好好的当一个孤家寡人,不好么!”

  苏晏的脸贴在皇帝胸口,听心跳声紊乱,在这个惯于把持局势与权力的男人体内,像个失控的信号,不知为何竟感到了欣慰与愉悦,回答:“不好。”

  皇帝惩罚似的咬了咬他的耳垂,轻声道:“把祸患养到足够茂盛,你才会知道,它的根系有多深,上下左右的勾连有多庞大。到那时,才能连根拔起,将主恶连同党羽彻底铲除。”

  苏晏微怔,而后打了个激灵。

  “朕之前没有除去卫家,如今时机更是不适合。

  “你觉得如果卫家倒了,那个把它当枪使的幕后之人,是会就此罢休,还是再找一杆更强力的武器?

  “就让卫家继续当‘弈者’手中的棋,他下的步数越多,暴露得越快。”

  苏晏喃喃道:“可我们只要一步没拆破,就要付出代价——譬如昨夜。”

  皇帝道:“所有成功都要付出代价。昨夜之事,朕也不愿见它发生,数千子民的性命,如何可以,朕宁可用自己的血肉去换。但有时太过于想避免牺牲,只会牺牲得更多。”

  苏晏沉默片刻,说:“臣会尽快弄清楚,幕后黑手的身份与真实目的。”

  “卫家那边,朕也会命人加强监查。”

  “两个侯府,手下、门客、往来者众多,一个个查恐非易事。”

  皇帝笑了笑:“朕设锦衣卫,就是做这个用的。”

  苏晏问到了想要的答案,凛然之余,又觉得释然。景隆帝看着平和宽仁,实则城府深、思虑重,自己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有什么好怵然的。

  他正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忽然肚子骨碌碌一阵饥鸣,这才想起,六个时辰前就喝了一小碗粥,眼下胃都要饿穿了。

  皇帝温声道:“朕带了些宫中御膳过来,让你家下人煨在灶上了,随时可以吃,有你喜欢的佛跳墙与松江鲈鱼。鱼肉现做的比较嫩,等你出了卧房,他们才会下笼蒸。”

  苏晏谢了恩,见皇帝还揽着他不放,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不嫌鄙舍简陋的话,还请皇爷施恩,与臣一同用膳。”

  皇帝这才松手,从床沿起身,顺手整理了一下他的衣襟与发髻,淡淡地道:“这才对。上次朕邀你进宫用膳,难道你不该回请么。”

 

 

第186章 赢的走输的死

  临花阁的龟公和鸨母双双被拿。北镇抚司的刑房能撬开铁人的口,证实了鸨母的确一无所知,而龟公终也熬不过,将他知晓的内情如数交代。

  沈柒看着手下呈上来的证词,提炼出几点重要信息:

  隐剑门与七杀营类似于门派的外门与内门的关系,一个在明,一个在暗。隐剑门靠门下产业为七杀营提供资金,招徕与输送人手,门主听从营主的指挥。隐剑门覆灭后,七杀营保留了大部分力量,而且资金支持依然存在,但不知钱从何而来。

  七杀营的精锐杀手分为“天、地、玄”三个类别,总人数不太清楚。听说几百人是有的,个个都能独当一面。

  京师的地下据点不止一处,密道都通往被炸毁的“明堂”。

  每个据点都有守门人,龟公只知道其中两个,剩下几个不明身份。

  昨夜之前,七杀营营主的确人在京城,至于爆炸之后是否秘密离京,就不知道了。

  没人见过营主的长相,更不知其性别、年龄与武功深浅,但所有心怀不服、挑战过他的杀手都死了。

  “……脑虫。”沈柒道。

  “大人在说什么,”掌刑千户石檐霜不解地问,“什么虫?”

  “没什么。把这两人羁押在牢,好好看守。你和韦缨点五百人手,随我去抓另外两个‘守门人’,看还能不能榨出点什么。”沈柒起身时牵动伤处,手扪胸口深吸气。

  石檐霜忙道:“大人有伤在身,且去歇息,这点小事,我和韦千户就能办妥,无需大人亲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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