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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世权臣 - 第 241 页

  这几名侍卫见对方人数多,剑招刁钻毒辣,彼此间配合默契且无一个字废话,显然是训练有素的刺客,心下凛然。

  但他们能侍奉御前,本身武功就出众,也是经过风浪的,即便敌众我寡猝然应战,也不至于慌乱。

  扑倒苏晏的那名侍卫,抱着他纵身上马,毫不犹豫地朝着来时路飞驰,只要沿着长安门大街来到皇城附近,必然有守军可以求救。

  而另外三名侍卫则死死拖缠住追击的刺客,拼着受伤殒命,也要给他们争取求援的时间。

  苏晏不是初次遇险,但这种下一秒剑光扫过,死亡降临的感觉,依然让他胸口揪紧,心脏狂跳。他深深吸气,从怀中摸出一枚锦衣卫专用的烟火,迅速点燃。

  烟火带着尖锐的哨响,直冲云霄,一团红光在黑夜中极其醒目。

  几支黑箭从后方激射而来,侍卫俯身把苏晏紧压在马背上,避过箭矢后,将缰绳塞进苏晏手里,在呼啸的夜风中大声说:“万一卑职落马,大人不要惊慌,就这样趴在马背上继续朝东跑,很快就能遇到守军!”

  “——你听!”苏晏说道。

  侍卫听见了马蹄声……不仅来自身下的马匹,而是无数蹄声的重叠,如惊蛰时节天际滚动的闷雷,连带石板地面也震颤起来……

  “是援军!”侍卫欣喜若狂地叫起来。

  “不,是伏兵。”苏晏望着前方潮水般涌来的锦衣卫缇骑,目光亮如星芒,“敌暗我明,与其时刻担心暗中冷箭,不如引蛇出洞。今夜辛苦你们四人,与我一同当了回诱饵。”

  侍卫一时失了言语,心里不知是佩服还是怵然。

  苏晏怕他误会,以为自己轻忽人命,忙解释道:“并非有意拿你们作饵,而是我本来就要出门,便想着多留个后手,也好应对突发情况。”

  侍卫叹道:“大人这是只拿自己一人做了诱饵,何必心中生疚?遇到危险,我等身负武功,打不过逃就是了,大人你呢?可曾想过我等若是胆小怕死,撇下大人自己逃走,大人又该如何是好?”

  苏晏笑了起来:“我知道你们再怎样,也不会弃我不顾。诸位都是忠义之士,否则皇爷怎么会派你们来保护我呢?”

  说话间,锦衣卫人马已从他们身边掠过,直扑后方追杀而来的黑衣刺客。

  出门前被苏晏叮嘱过的那名侍卫队长策马近前,紧张地打量了一番苏晏,见他安然无恙,方才松口气,抱拳道:“卑职幸不辱命,及时安排好援军,就埋伏在大时雍坊对面,临近西苑的宝钞局。只等大人的信号就立即行动。”

  苏晏调转马头,随他们一同追缉刺客,说道:“这些黑衣人估计都是七杀营的杀手,留活口,我还要逐一审问。”

  队长当即传令下去。

  苏晏再次来到遇袭的石桥边,见黑衣人边打边退,似乎想突围逃脱,却屡次被缠斗的锦衣卫挡回去,意在活捉。

  几名黑衣刺客被逼到绝路,咬碎了藏在口中的药丸的蜡壳,随即拄剑跪地,浑身一阵抽搐。

  苏晏连忙扬声道:“别让他们自尽!”

  锦衣卫冲过去想撬开刺客们的牙关,却见这些人瞳孔逐渐变成血红,发出痛苦的怒吼,体内真气激荡,功力在片刻间节节攀升。

  “——血瞳!”一名锦衣卫叫起来,“切勿与他们对视,小心别中了迷魂术!”

  血瞳状态的刺客疯狂凶暴,傀儡般不知疼痛,又能轻易施展魇魅之术,极难对付。转眼便有离得太近的锦衣卫不慎中招,意识陷入迷魂境,不分敌我发动攻击,场面顿时一阵混乱。

  侍卫们见状,连连催促苏晏离开。

  苏晏也知道眼下的情况,自己留下无益,反倒还要让众人分心来保护他,于是在侍卫们的掩护下,撤离战圈。

  沿着河岸离开时,从黑暗的水面下冷不丁射出一条飞爪百练索,扣住苏晏的肩头,将他从疾驰的马背上猛地拽入河里,扑通一声溅出巨大的水花。

  侍卫们大惊,纷纷飞身跳入河中,在水花白浪中拒敌寻人。

  可是直到水面恢复平静,他们依然没找到苏晏的身影,十分懊恼且不甘地推测,河中那名刺客将苏大人拖入水后,当即带着人随水流游走,离开了此处河段。

  此人水性好,身手不容小觑,更为可怕的是意志之坚定顽强,全程隐忍潜伏,最后抓住了转瞬即逝的时机。能在重重保护下将人攫走,一击得手后毫不恋战地远遁,在进与退的把握上堪称精妙。

  侍卫队长面色铁青,咬牙下令:“找!分两队人,仔细搜索上游和下游,河里岸上都要找,务必要将苏大人安全救回,否则就等着提头面圣吧!”

 

 

第205章 想起我是谁了

  苏晏只觉左肩一痛,下刻人已被拽入河中,落水的瞬间只来得及屏住呼吸。

  水下有个人挟持着他快速游动,苏晏猜测是那波七杀营刺客其中之一。他奋力挣扎,对方的臂弯却像焊牢的铁架似的无法撼动。

  刚刚开春,河水寒意刺骨,他一口气憋到头,肺部刺痛,死命扑腾着想要呼吸,却被紧紧钳制着。直到即将溺水,对方才大发慈悲地把他的脸托出水面,刚换完气,又被拖回水里。

  如是再三,苏晏难受至极,胸口憋闷得快要炸掉,只恨不得直接晕过去。

  就在他自认为坚持不住的时候,终于离开了河面。此刻他精疲力竭,剧烈地呛咳着,像一口软趴趴的麻袋,面朝下被人夹着走。至于走去哪里,他已无力关注,况且周围漆黑一片,什么景物也看不清。

  那刺客似乎身负上乘轻功,带个人依然脚步如飞,不多时似乎进入什么屋宇内,将他直接丢在满是裂痕的石板地面。

  地面上燃着一团篝火,苏晏被扔在火堆旁。吸饱了水的厚斗篷沉甸甸地压在身上,他解开系带扯掉斗篷,好容易顺过气,翻身的同时迅速扫视四周,依稀看清是一处颓败道观的正殿。

  山墙倾斜,香炉翻倒,到处是蛛网灰尘,须弥座上供奉着破破烂烂的三清神像,昏暗火光中仿佛正歪头瞪视他。

  苏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望向绑架他的刺客——对方的大半张脸都藏在黑色金属细网编制的面具后,一身黑衣湿漉漉地贴在身上。

  他从黑衣裹着的劲瘦身形、面具上方露出的那双眼睛,一下子就认出对方,失声叫道:“阿追!”

  刺客没有回应,一双眼瞳猩红如血,冷硬似坚冰,又透出野兽般本能嗜血的杀气。

  苏晏手脚冰凉,不仅仅是因为在料峭的寒夜全身湿透。

  他知道这是七杀营的功法走火入魔导致的血瞳状态。

  之前阿追在陕西清水营也入魔过,但与此刻的情形却似乎有所不同——那次虽然神智错乱、性情大变,但好歹还认得他,血瞳里燃烧着扭曲而狂热的感情。

  而这一次,这双血瞳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一粒石子、一截枯枝,是摒弃了温度的绝对冷漠。

  苏晏按捺着心中不祥的感觉,放轻语气:“阿追,你还认得我吧?我是苏晏苏清河,你开个口,同我说句话……”他一边说着,一边起身接近对方。

  他把手慢慢放在阿追的面具上,见对方没有抗拒,心下一喜,便想摘掉那古怪的面具。

  就在这时,血瞳刺客陡然出手,一把扼住他的脖颈,几乎把他拎得双脚悬空。

  苏晏脸颊涨得通红,使劲扒拉对方铁钳般的指掌,脚尖徒劳地乱踢,仍被掐了个半死。

  即将窒息时,对方终于松了手,他重又掉落回地面,狼狈地蜷着身,爆发出比呛水更为剧烈的咳嗽。

  濒死瞬间,苏晏被恐惧的阴影笼罩,并且第一次发现,原来荆红追被剥夺了属于人的一切意志与情感之后,剩下的部分,竟比野兽更加残酷,简直是一架锋铄而高效的杀戮机器。

  面前这个戴着面具的刺客,再也不是那个会红着脸说“我为大人所动”的阿追。

  也不是那个把唇舌生硬地贴上来,一气不换吻得他几乎窒息,找各种机会缠着要和他多多练习的阿追。

  更不是那个满心期待给他暖床,却整夜搂着他不敢造次,以为他睡熟,偷偷亲吻他脑后发丝的阿追……

  苏晏一边咳嗽,一边从心底涌起难以言喻的愤怒,这愤怒像烈火一样灼烧着肺腑,吞没了所有的惊疑与恐惧。

  ——这是自己一步步从黑暗里牵到阳光下的人,现在他们要把他重新变成鬼!

  “你是个灵魂真正自由的人。”“你从来都是选择走最困难的那条路,不为钱财、权势、名利等任何外力所动,始终一往无前,始终执剑问心。””——言犹在耳,他们却剥夺了阿追身上,他最为重视与钦佩的特质。

  正如一柄好不容易淬去死气,终于可以归鞘的剑,却被硬生生砸碎了剑鞘,将只余锋利的剑身,作为了他们肆意修改与操控的武器!

  苏晏的身躯在怒与恨中微微颤抖。

  他愿意付出一己之身所能付出的任何代价,换回荆红追的灵魂。他发誓哪怕上天入地,也要把七杀营、真空教、卫家,包括藏在最深处的“弈者”彻底铲除与埋葬。

  篝火映照苏晏的脸,他的眼中亮着比这火焰更加决热的、令人惊心的烈光。

  苏晏坐起身,见荆红追正弯腰把一丛枝杈放在火堆上烤。光亮似乎照不进血瞳刺客的面具与夜行衣,他沉默与冰冷得像个鬼影。

  “阿追,你在做什么?”苏晏努力用平常的语气问。

  对方没有理会他,举起手里的东西看了看,仿佛觉得有些烧过头,在空中轻扇了几下。

  苏晏这才看清了那东西:一捆三尺多长的弯曲铁线,是用许多根细铁丝拧扎起来的,周身多余而突出的铁丝头,拗成了旁逸斜出的形状,像丛生而干枯的荆棘枝杈,又像冬日窗玻璃上冻结出的冰晶树。

  但因为材质是尖锐的金属,又比自然造物的美感多了几分狰狞与诡异。

  苏晏沉着脸看它。无论这玩意儿是什么,放在眼下的情形中,怎么看怎么像刑具。可是作为棘鞭没必要灼烧,作为烙铁又没必要拗造型,总感觉会有更糟糕的用途……

  血瞳无名一言不发地跨过火堆,一手捏着烧热的铁线捆,一手去扯苏晏身上的衣物。

  苏晏伸手紧按衣襟,唤道:“阿追,你醒醒!七杀营是不是也给你喂了药?别受他们操纵,想想你是谁,你真正的意愿是什么!”

  他的极力阻止,在对方看来比刀俎上的鱼肉更加无力。血瞳无名只用单只手,就轻而易举地撕开了他的衣物,把他像只光裸的煮鸡蛋一样从壳里剥离出来。

  苏晏见对方血色目光从自己的脖颈、胸膛,沿着腰身划过大腿,没有丝毫动容,仿佛一台机械扫描过屠宰目标,在设定好的程序中评估着下刀的部位。

  满心寒意与满心愤怒交织在一起,他陡然明白了幕后操纵者的用意——

  这束枝杈形状的滚烫铁线,烙在皮肉上形成的纹路,与雷击后出现在人体表面的闪电纹路极为相似。

  真空教的确迫切地想至他于死地,但不是用刀剑与毒药,而是用“天谴”。

  他几乎现在就可以想象出明日、后日,最多不出两三日,锦衣卫发现他尸体时的情景,与此后天下间难以禁绝的流言——白纸坊爆炸案的主审官苏晏,因为妄斥真空为邪教,亵渎圣莲,缉捕教宗,激怒上天降以雷霆之罚,被雷火劈死在荒郊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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