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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世权臣 - 第 289 页

  皇帝:“朕不勉强你。”

  苏晏:“不勉强,不勉强。”

  皇帝:“朕等你自愿说出口。”

  苏晏:“等、等太久也不好……要说自愿……其实我从小到大都是被自愿的,捐款、交X费,习惯了也没什么……”

  皇帝:“你都吓得语无伦次了,是朕不好。”

  苏晏眼泪快要掉下来:“皇爷很好,是太好了,臣不配……臣就配个钥匙。”

  皇帝:“你想配哪里的钥匙,国库还是朕的私帑?朕还以为你对管理财政不感兴趣,对刑部与工部似乎还更上心些,原来你是想去户部?嘶,也不是不可以,回头商议一下如何操作。”

  苏晏:“……我错了,我还是闭嘴干活吧。这便出宫去传旨。”

  皇帝垂眼看桌沿的流苏,不动声色地弯了弯嘴角。

  苏晏一心想告退,结束这场令他神智恍惚的对话,因为起身太急,大腿还磕了一下桌沿。他边拿手揉,边下意识地想:回头又是一大块青紫。

  皇帝盯着他被布料保护着的大腿看,冷不丁冒出一句:“印章还在么?”

  “在、在在。”

  苏晏吓出一身白毛汗,唯恐对方下一句接:“裤子脱了给朕检查检查。”

  好在皇帝关键时刻放了他一马——也许是放条长一点的线,谁知道呢,反正混过一时算一时——苏晏感动地行完礼就要走。

  却听皇帝陡然提高了声量:“除了方才那道旨令,你再去向沈柒传个口谕,替朕严厉地申饬他一通,告诉他,朕要治他办事不力、致使要犯走脱之罪。”

  苏晏心下一凛,倒不像刚刚被问起印章时吓得那么狠了。盖因为他突然回忆了起来,之前亭子前面侍驾的两个眼熟內侍是什么人——

  是他藏在养心殿的屏风门后,听皇帝逼迫、训斥沈柒,继而恼怒他冥顽不灵非要给沈柒当兽链子,气到把门都捶碎了那次,全程趴在殿内角落里,边听边瑟瑟发抖的內侍甲和內侍乙。

  皇帝当时没有怪罪他们,给打发走了。

  按理说,不够乖觉的宫人,皇帝是不爱用的,此番却留下来使唤,甚至刚才都没勒令他们退出园子,就那么不远不近地候着。

  皇爷这是什么意思?

  故意让他们看见、听见,却看不分明、听不清楚?

  这两人……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苏晏当即警觉起来,决定顺着竿爬,替沈柒向皇帝请罪与求情。

  果然,皇帝生气了,丢下一句“你要讲私情,就与他一同受罚”,拂袖而去。

  苏晏在亭子外跪了片刻,见皇帝没有折返,便爬起来拍膝盖处的尘土。那两名內侍,一个追着皇帝去了,另一个鼻梁处有颗小黑痣的,好心过来扶他起身。

  “苏大人不必太过惶恐,皇爷仁慈,必不会因一言不合就惩罚你。”那名內侍说道。

  苏晏脸色还有些发白:“但愿如此。可沈柒那边,不知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这位公公请问如何称呼?”

  那人道:“大人唤奴婢‘永年’即可。”

  “多谢永年公公宽慰,本官告辞。”

  永年摸了摸鼻梁边的小痣,笑道:“大人客气了。养心殿那次,苏大人还替我二人求了情,奴婢铭记在心,就想着投桃报李呢。”

  苏晏似乎心神另有所系,神情不属地拱拱手,走了。

  他边走边想:这是谁的人,鹤先生?卫家?太后?还是……

 

 

第246章 太后的杀手锏(上)

  翌日一早,苏晏先是吩咐苏小京替他去吏部提请了工伤假——暂定两天,后面看恢复情况再说。

  接着又叫苏小北去北镇抚司打听:昨夜沈柒带队去追逃走的鹤先生,现下是什么情况,人回来了没有。

  他自己则偷得浮生半日闲,在院中老桃树下摆了把可以斜躺的醉翁椅,往上面舒舒服服地一摊,手边沏一壶加了橄榄的松萝茶,边喝茶边看闲书,简直不能再惬意。

  一个时辰后,北镇抚司那边的消息还没来,太子倒先来了。

  朱贺霖身穿便服,只带几名侍卫和医官骑马来的,因为赶路赶得急,额角细汗在桃树冠漏下的碎阳里微微闪光。

  “听说你受了内伤?伤势如何给我瞧瞧!”太子人未近前,急切的声音先行而至。

  “没事没事——小心台阶!唉哟我的小爷——”这一膝盖磕的,看着都替他疼。苏晏捂了捂脸,“我真没事,顶多磕破点嘴皮子。就是避风头,找借口歇两天。”

  朱贺霖忍疼冲到他身边,上下左右端详完,才定了心:“没事就好。你说你就不能提前知会小爷一声?”

  “是我疏忽了,害小爷担心。”苏晏将手中茶壶递过去后,才意识到自己是对壶嘴儿喝的,似乎不合适,又往回缩。

  朱贺霖却毫不客气,劈手拿来对着壶嘴咕嘟咕嘟一通灌,然后往旁边的青石条凳一坐,喘了口气:“父皇扣着不让出宫,小爷我担心了一晚上!早朝时见不着你,散朝后小爷亲自去吏部打听,才知道原来你请了伤假。”

  苏晏心中感动,笑道:“小爷放心,那么多锦衣卫和腾骧卫,还有豫王压阵,臣出不了事。”

  朱贺霖当然知道,但关键时刻自己没有上阵,倒让四王叔护航刷了好感度,总归有些不爽。且觉得父皇把四王叔圈在京城养成了根搅屎棍,不如放去封地就藩,实在不放心,别让他再带兵就是了。

  不过,既然他自诩是个成熟男人了,在苏晏面前就不好再纠缠细节,显得不大气,便点头道:“虽然担心,但小爷相信你能成事。”

  苏晏叹口气:“可惜美中不足,唯独跑了个鹤先生。人都抓进囚车,结果还是被劫了。”

  朱贺霖道:“真空教在京城暗中经营多年,其势力隐秘而盘错,短时难以扫尽,难免会有余孽翻起几片浪花,不必太过遗憾。只需继续全国通缉,他在大铭便无立足之地,迟早要落网。”

  苏晏心里隐隐有些疑窦:石檐霜身为掌刑千户,是沈柒手下得力干将,押送囚车的锦衣卫也是训练有素的精锐缇骑,何以轻易中了真空教余孽的道?还有,对方劫囚车时并未对昏迷的锦衣卫下手,就不担心他们提前醒来?

  疑窦归疑窦,他并未在太子面前说出,心想还是等七郎回来,先问明情况。

  朱贺霖见他喑然不语,以为他仍在介意逃走的鹤先生,便拿朝堂上的事转移注意力:“还好今日朝会你没来。父皇下旨收押咸安侯和奉安侯,简直是往水塘里丢了一块大石头,朝堂上吵翻了天。有率队群攻的、有捉对厮杀的、有隔空点火的,真叫一个群魔乱舞。”

  这与苏晏估计的情况也差不离。毕竟他在第一天殿试时,就见识过当堂撸袖子对殴的首辅与国戚,本朝臣子之彪悍可见一斑。

  记得史书上记载过,文臣们还在金銮殿上合力殴死了一个犯众怒的锦衣卫指挥使。可见乱拳打死老师傅,老话不是白说的。

  “小爷我是从小就见识文臣口才的,知道他们爱骂、会骂,可没想这么能骂,一个脏字没有,把对方祖宗十八代都问候过了。”

  苏晏:呃,自己仿佛也是口吐芬芳的文臣其中一员?

  “刚开始还能就事论事,主要争论点在于卫家意图谋害东宫是否证据确凿,你这个专案组长是为国除奸还是挟私报复。后来就逐渐跑偏,不少人夹带私货,想把异见者拉下水。于是官员们趁机互相弹劾,这个说那个是卫家的爪牙,必须一并处置;那个说这个谄媚东宫,必有不臣之心。于是大家翻旧账的翻旧账、扯虎皮的扯虎皮,这个旋涡就越卷越大,弄得好像人人都有劣迹,个个居心不良……”

  苏晏默默扶额:光听太子这一番形容,就能想象那时的乱象。

  本朝文臣地位高、话语权大,更有风骨与傲骨,当然也更会操纵国政。遇到不爱管事的皇帝,哪怕当一辈子甩手掌柜,只需要提拔一套给力的内阁班子领导群臣,就能让国家平稳运行几十年。

  不像历史上后面那个朝代,臣子一口一个‘奴才’,敢得罪皇帝,手起刀落咔嚓一下,这官换个人继续当。臣子的膝盖骨软了,自然对上唯命是从,遇到明君按部就班,遇到昏君一起完蛋。

  问题是,咱们皇爷是管事的,且外宽内严,又颇有掌控欲,如此日复一日面对这群不省油的灯,估计挺糟心的。

  也难怪他要使帝王心术、用制衡手段,甚至不惜顶着文官们长年的谏言,也要保留锦衣卫机构,给予宦官一部分政治权限,就是为了给皇权增加筹码。

  “吵能这样,皇爷没制止?”苏晏问。

  朱贺霖道:“没有啊。小爷也有些奇怪,按说大臣们太过放肆的时候,父皇总会压一压,处置几个带头的,这样就能消停一阵子。连李首辅都坐过几天大牢呢,更何况其他臣子。但今日父皇却不管不顾,只叫我仔细看着、听着。”

  苏晏又问:“那么小爷看出了什么,又听明白了什么?”

  朱贺霖一怔,挑眉抿嘴地琢磨了片刻,说:“朝臣中拉帮结派现象严重?”

  “自信点,把疑问语气去掉。”苏晏循循善诱,“还有呢?”

  “朝臣之间势力博弈,常结成派系,以壮其势。圣人说,‘君子群而不党’,可小爷看朝臣们中不少人党同伐异、互相攻击,为的是争权夺势,不是真正为国为民。”

  派斗与党争,抓住核心词了——我就说这孩子有前途吧?天生慧根啊!苏晏控制自己别露出老母亲般的欣慰笑容,继续问:“还有呢?”

  所以你将来当了皇帝,打算如何整顿这股乌烟瘴气的朝堂风气,是像你父皇那样借力打力,还是另有手段?说吧,尽管说。

  “还有……”朱贺霖苦苦思索,忽然眼睛一亮,“对了!小爷发现,朝臣中同出一乡的最爱抱团,还爱给外地人起诨号以作嘲讽。管蜀地出身的官员叫‘川老鼠’;管楚人叫‘干鱼’;还有江西籍的,就叫人家‘腊鸡’,因为他们年节送礼总爱送腊鸡,还给父皇进贡过。说来小爷有点担心,会不会有人也这么对付你,管你叫‘春饼’或是‘佛跳墙’什么的……”

  苏晏:……

  关注点跑偏了好吗小爷?虽然我不想被人叫春饼和佛跳墙,但重点不在这里啊喂!

  所以你还是个弟弟!苏晏扶额深深叹了口气。

  朱贺霖却大笑起来:“小爷逗你玩的。”他倾身凑到苏晏耳边,沉声道,“哪怕卫家倒了台,朝堂上也不会清净。想要政治清明,要整顿的从来不是一个两个贪官与骄戚,而是积弊已久的吏治。”

  苏晏出乎意外地怔了怔,而后微微颔首:“小爷看明白、也听明白了。但整顿吏治非朝夕能竟之功,皇爷尚且投鼠忌器,小爷身为储君更不可轻动。一步一步来,先把卫家彻底扳倒再说。”

  朱贺霖也点头:“出宫前,我听说卫贵妃去跪宫门,替她父亲请罪求赦了。”

  “跪宫门?”

  “是啊,就养心殿外面那个遵义门。卫贵妃洗了脂粉、披着发,就穿一身白色中衣,跪在宫门口。”朱贺霖看了看日头,“到这会儿得跪一个多时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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