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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世权臣 - 第 309 页

  汗王收回手,叹道:“希望吧。叫你来,是有两件事要叮嘱你。”

  “父王请说。”

  “第一件,我们与铭国已势如水火。他们害了你,幸亏长生天庇佑,让你活着回来。可我们派去送国书的使者,全都死在了铭国的官舍里。景隆帝回给我的书信中,非但没有负疚谢罪之意,反而一派天朝上国的傲慢,就随便砍了个下毒官员的脑袋来应付我们。

  “我们与铭国的这一战,势必要打。所以你就不要想着与他们还有修复关系的可能。”

  阿勒坦微微皱起了眉。平心而论,他对铭国并没有敌意,包括对他下毒的、掉了脑袋的那个铭国官员,也因为对此毫无印象而生不出复仇的快感。

  他对铭国的文化甚至是钦佩而向往的。

  然而在这份向往中,是否也混杂了一丝将中原的富庶与风雅据为己有的野心?阿勒坦扪心自问,发现自己无法坦荡地回答一声“没有”。

  但他并不觉得,现在是与铭国开战的好时机。

  “父王,我们瓦剌骑兵虽然强大,突袭纵深或许能撕开铭国的边防,但对方是个庞然大物,一旦大军集结反扑,我们不一定能攻得进他们的都城。”阿勒坦劝道,“再说,北漠诸部,尤其是鞑靼一直对我们虎视眈眈,我怕后防空虚,反被鞑靼夺了我们的王庭。”

  “这你不用担心!”汗王虎阔力断然道,“我已和鞑靼太师脱火台达成初步协议,联手攻铭。”

  阿勒坦心里暗凛,于是不再继续劝谏。

  汗王又道:“第二件,你要信任黑朵的忠心与判断力。”

  阿勒坦迅速垂下眼睛,不让父王看见他眼中的讶异之色。

  “倘若部族中只剩一个人值得信任,那就是他了。阿勒坦,你答应我,无论父王活着还是回归长生天,你都要把黑朵当做师父一样对待。”

  我已经有师父了。阿勒坦心道,我的师父在临终前把一切都传给了我,而我也答应过他,必须要做一件事。

  汗王见他不吭声,不悦地提高了声线:“阿勒坦!”

  阿勒坦抬起眼,温和而专注地看他的父王,像往常那样爽朗地笑了笑:“这两件事我都记在心里了,父王放心吧!”

  虎阔力这才舒了口气,有些疲惫地闭眼,眼珠子在薄薄的眼皮下快速而不安地颤动。他勉强说道:“父王累了,你也去休息吧。”

  阿勒坦用嘴唇碰了碰他枯槁的手指尖,起身离开了金帐。

  虎阔力强忍着,直到确定儿子已经远去,终于忍不住叫起来:“我都说了!按你说的,都说了!药,给我药!”

  他在床上打滚,忽而用牙狠咬皮褥子,忽而以头撞击床板,涕泪交加,从喉咙中挤出痛不欲生的哀嚎,莫说再无任何君王气势,浑然已不像个人,像只走投无路的牲畜。

  “药……给我药……快给我……”

  一个黑色人影从穹帐深处走了出来。虎阔力从床上摔落,连滚带爬地凑近他,从他手掌中抠走了一颗龙眼大小的乌黑药丸,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

  良久之后,虎阔力长长地吐了口气,仿佛魂魄从迷乱动荡的碎裂中,又拼凑着降落回衰老的身体里。昔日纵横北漠的王者,如今正佝偻着躺在地上,嘴里发出无意义的呓语。

  黑朵居高临下地看他,像个沉默而阴冷的幽灵。

  -

  阿勒坦走出金帐。

  广场上的宴会已近尾声,瓦剌汉子们纷纷搂着中意的姑娘,走向自己的穹帐。

  有不少美丽而大胆的姑娘,带着醉意与笑颜,向阿勒坦簇拥过来——即使改变了肤色与发色,大王子依然魁梧而英俊,甚至更增添了一种妖异的性感。她们希望能得到他的青睐,就算没有名分,一夕之欢也是好的。

  最热情的那个姑娘,紧紧抱住了阿勒坦的腰身,笑道:“大王子,你看看我,我是不是部族里最美的女人?”

  阿勒坦低头端详她,说:“的确是。”

  姑娘快乐地笑出声:“我有没有资格服侍你一个晚上?”

  阿勒坦说:“有。”

  那姑娘脸红了,眼睛亮得像头顶的星空:“那我们去哪里?”

  “你有这个资格,但我没有这个意思。”阿勒坦拉开了她的手,将一颗硕大的金珠塞进了她手里,“去给自己买匹丝绸,做身漂亮衣服,穿着它,全部落的小伙子都会爱上你。”

  姑娘失望地接过了金珠:“可是除了大王子你。”

  阿勒坦笑了笑,没说什么,转身离开了这些草原上的鲜花。

  他没有回到自己的穹帐,而是走向野地。在众人看不到的昏暗中,他的脸色沉了下来,目中闪着怒光——

  在汗王虎阔力的身上,他不仅嗅到了衰老与混沌,更嗅到了一股腥甜的、糜烂般的气息。

  这种气息,他在老萨满的药柜子里也嗅到过。

  老萨满指着那盒黑乎乎的膏状物,对他说:“我刚被砍断双腿时,就靠着这玩意儿熬了过来。”

  “这是神药?”阿勒坦问。

  老萨满发生一声令人胆寒的怪笑:“这是魔鬼的药!它能让你暂时忘却一切疼痛与苦恼,也能让你的灵魂堕入地狱,永世不得翻身!我花了十年的时间,才真正摆脱了它的影响。

  “你好好闻闻这股味道,记住它。我当初不该把它给黑朵。以后你再遇见我那逆徒,不仅要替我讨回一双腿,还要替我彻底毁了这药!”

  阿勒坦答应了。

  老萨满怕他不在意,特意让他抓了只幼熊,喂了几次这药膏。

  当不再喂药后,幼熊焦躁不安,哀嚎打滚,一次次向着他们猛扑,在围栏上撞得头破血流,最终用尚未完全长成的爪子把自己开膛破腹,极痛苦地死去。

  阿勒坦看得心惊,彻底体会到了什么叫魔鬼的药。

  而现在,他在父王的身上嗅到这股药味。

  “黑朵萨满还在部族里?”

  “当然在!如今该叫大长老了,连汗王都对他十分恭敬,你怎敢直呼其名!”

  他想起与斥候骑兵的对话,拳头在袖中用力握紧。

  金帐顶上的神鹰,你是否也看到了这一切?如果你真的承载了先祖的魂灵,请离开被黑暗控制的王座,落到我的肩上来。

 

 

第260章 界线的另一边

  大铭九边之一,宣府。

  时值八月底,长江两岸草木未凋、丹桂飘香,宣府的风已让人遍体生凉,早晚温差大得很,有时半夜还下雪。

  荒道旁一处不起眼的小院落,十几个人稀稀拉拉地坐在破石墙的墙根处晒太阳。

  这些人中有中原人、有北漠人,也有来自更遥远异域的色目人。打扮也是五花八门,有普通兵卒、有猎户、有牧羊人、有商贾……甚至还有个背着经囊背架的行脚僧。

  一伙奇奇怪怪的人,凑在鸟不拉屎的鬼地方,聊着奇奇怪怪的天。

  猎户说:“我得换一匹能负重的马,不然挂不了所有脑袋。放羊的,帮再我偷几匹好马怎么样?听说瓦剌的马最好,鞑靼其次。”

  牧羊人说:“呸!你那是马的问题吗?你那是贪心!非得把所有脑袋都包圆了,也不给别人留点儿。”

  商贾说:“对,就属这打虎的最贪心。一听说待遇等同边军,军功可以实打实换了,他现在抱老夜大腿比谁都抱得紧,都忘了老夜刚来时,他和他那几个兄弟是怎么合起伙挤兑人家的。”

  行脚僧说:“少他奶奶一口一个老夜,老夜是你们能叫的?当心队正一枪捅穿你肚脐眼!”

  兵卒说:“嘘,队正来了!”

  一伙人纷纷从墙根起身,目视向他们走来的男子。

  男子约莫三十出头,身穿深色齐腰绵甲,黑色袄裤用绑腿扎得紧紧,头上没戴盔,只用布条固定发髻。整个人像一杆笔挺的长枪,哪怕走路也保持着紧绷的状态,仿佛随时准备进入战斗。

  他开口时,语调尚算温和,一双眼睛却如浸透了战场上的铁血硝烟,骁勇而锐利。

  正是曾经的灵州参军霍惇,如今是宣府一支夜不收小队的队正。

  “你们很闲?聊什么呢。”霍惇问。

  “没有!队正,我们刚出完任务,正准备休整后接下一个任务。”

  “我去喂马。”

  “我要擦拭兵器。”

  “我去看信鸽回来了没有。”

  “我……我想尿尿!”

  一伙人做了鸟兽散。

  霍惇摇摇头,推开陈旧的木头院门,穿过天井进入主屋。

  主屋与周围的荒原一样贫瘠,只有一张硬板床、一个衣柜、一套桌椅,但在临窗的桌面上,摆放了个插着花枝的陶罐。

  花是野地里最常见的白色山梅,花瓣小、香味薄,却别有一股野生野长、风雨难摧的韵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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