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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世权臣 - 第 390 页

  苏大人痒起来,骂声中带了点笑意:“滚开,狗一样的。再蹭我也不会心软。”

  荆红追道:“大人不必心软,该硬的时候尽管硬。”

  苏晏先拿后肘狠狠捣他,不奏效,又转身用棉被闷他。闷着闷着,把自己也闷进同一个被窝里去了。

  被窝漾动片刻,传出一声低低的恳求:“别,嘴疼……”

  苏晏探出个脑袋,深深吸气。荆红追从棉被与他胸口之间钻出头颈,像个按清宫里的规矩侍寝的妃嫔,热切又耐心地看着他的君主。

  苏晏喘匀了气,问道:“你说,我这三日要是闭门不出,沈柒会不会非要上门见我,然后发现我嘴破了,又来逼问奸夫是谁?”

  荆红追沉着脸咬牙道:“大人还惦记着这事呐!要是觉得对他不公平,那下次大人在我床上喊他名字,也让他守一守门?”

  苏晏再次被噎住。

  当即识相地话风一转:“你觉得我要是赞同一下礼部尚书严兴,在他们下次重提旧事、恳请新帝选妃立后的奏本上,附一张‘同意’的票拟,朱贺霖会不会认真考虑考虑?”

  荆红追心不在此,勉强想了想,说:“你要是掺和进去,小皇帝搞不好会大闹朝堂,直接宣布立苏相为后。”

  苏晏打了个哆嗦,立刻决定绝不公然掺和这件事。

  “——还有谁,大人不妨一并惦记完。事前属下可以慢慢等,一旦开始办事……大人知道属下是个坚韧不拔的人。”

  “坚韧不拔”四个字令苏晏又有点反悔兼后怕,但开弓没有回头箭,纵然想反悔也来不及了。

  -

  苏晏请了两天病假,闭门谢客。

  第三天,沈柒登门探病,告假的小厮也回来了。

  “嘴上结痂了,之前破过?”沈柒问。

  院里桃花开得正鲜妍,苏晏犯春困,软绵绵地斜躺在树下的竹摇椅上,前后轻晃:“上火长泡,嘴上溃个小口子,现下快长好了。对了,这两日朝中有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事?”

  沈柒拉了张太师椅,在他身边坐下来,关切且审视的目光在他脸上、身上转了一圈,不动声色地道:“是有些不太好的消息。

  “锦衣卫在京城也发现了那本妖书暗中流传,数量还不少。不日前,城门守军已经加强戒备,搜查进城之人所携带之物,并未发现大量书册流入,故而推测这批册子是在京城内印制出来的。几名暗探想顺藤摸瓜,找出刊印妖书的地下印厂,结果不明不白地陷了进去,尸体曝在城外荒山野岭,仵作验实是被毒蛇咬死的。这事北镇抚司还在查。”

  竹摇椅不晃了,苏晏的脸色变得有些凝重。

  “第二件,兵部右侍郎方磬出事了。在沧州率军渡河时中了埋伏,据说死在王武、王辰兄弟手里。消息昨日刚传回朝廷。于彻之在内阁闻讯,大哭复大怒,当即向皇上自请提督军务,要接替方磬去剿灭王氏乱军。”

  苏晏当即问:“小爷答应了没?”

  沈柒摇头:“如今他处理政务倒是慎重了不少,准备在明日朝会上商议此事,听取众臣意见后,再确定提督人选。”

  苏晏松了口气:“应该这样,兼听则明。而且经过朝会商定的事,万一接任的提督再讨贼不利,臣子们也不会觉得是皇帝自己用人不善的过失。”

  沈柒问他:“你觉得于彻之不行?”

  “不,他挺行的。不过只他一个还不够,得有个与他相辅相成的人物。”苏晏细细琢磨完,吐出了个名字,“——戚敬塘。”

  沈柒忽然生出一丝恍惚。

  他想起了这个名字。

  就在苏晏二赴陕西之时,景隆帝通过蓝喜给北镇抚司下达了个密令——“兹有戚敬塘、王安明二人,让锦衣卫查查究竟是何身份来历。先在军中查”。

  没人知道,皇帝是如何知晓这两个不见经传的名字的,就连蓝喜也不清楚,为何突然要查此二人。

  沈柒接了任务,暗令各府各州的探子们广撒网,细筛查。过了两个月,终于查明身份,还真有这么两个人。一个正在山东,担任卫所的镇抚,从五品;另一个前两年在知县任上辞官不干,如今在民间开书院讲学。

  一个地方的中层军官,一个辞官讲学的老儒,不知名字是怎么入了皇帝的眼?沈柒曾百思不得其解。

  但现下,其中一个名字从苏晏嘴里吐了出来,自然而然,胸有成竹,仿佛早有预料似的。

  沈柒隐隐明白了什么,瞳孔一缩,忽然转头峻声喝道:“——谁在那里偷听?”

  走廊转角处,苏小京吓得托盘差点脱手掉地,连忙稳住盘中酒壶、酒杯。

  苏晏闻声望去,失笑道:“这是我府上,不是北镇抚司也不是皇宫,七郎且放放轻松。小京,过来,把我今年新酿的桃花酿给指挥使大人尝尝。”

  苏小京趿着双木屐,吧嗒吧嗒走过来,将托盘往树下石桌一放,抱怨道:“可吓死我了。都说锦衣卫煞气重,我平日里没觉得,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苏晏笑着给他先倒了一杯:“拿去喝,压压惊。”

  苏小京谢过大人,高高兴兴地喝了一杯,还想再讨一杯。沈柒盯得他如芒在背,他只好放下酒杯,嘿嘿笑道:“两位大人聊,我不打扰,这就告退。”说着一溜烟跑了。

  “……这孩子。”苏晏含笑摇摇头。

  沈柒把视线从苏小京的后背收回来,拿个新杯斟完酒,递给苏晏:“府里小厮长大了,好歹要立个规矩,让他们知道尊卑与分寸,否则迟早要恃宠生骄。”

  苏晏接过酒先不喝,也给他斟了一杯酒,待两人举杯相敬,方才慢慢抿了,说道:“无妨。我爱看他们这么野着。野着才是真实的、活生生的人,不是奴仆与物件。”

 

 

第320章 苏相何需回春

  “接下来,你有何打算?”沈柒问。

  苏晏轻轻晃荡着杯中酒,略一思索后,答道:“多管齐下。戚敬塘擅长兵法,于山东一带讨贼颇有成效,只是一直被上司抢功,故而朝堂上名声未显。还请七郎尽快将他功绩调查仔细,形成奏报呈给内阁,我才有举荐他的由头。

  “于阁老那边,我会去说项。他若执意不肯用戚敬塘,那就只能靠皇上的旨意来压了。不过我相信,这两人只要互相接触、共事一段时间,就会惺惺相惜。

  “另外,这两天我在家将养也没闲着,已命人将赵世臻请来一叙。此人倒是真有意思,身为七品小官,见了我这个阁老竟然毫无异色,说话不卑不亢。只在最后,我告诉他准备调他去天工院,专门进行火器方面的研究时,他才露出感激之色,紧接着就把自己辛苦半辈子写的火器图谱送给我了。”

  苏晏从怀中掏出一本书皮包得严严实实,还加装了防撞边角的册子,递给沈柒。册子封面上写着“焕曜神兵谱”几个字。

  沈柒翻看了几页,见图文并茂,都是各种新式火器的构造、制法、操作方法等的手绘图,包括了铳、炮、雷等,旁边配以密密麻麻的文字说明。

  “此人还真是个火器痴。”沈柒哂道,“也不知他所改良的这些火器能不能造得出来,造出来后攻效如何?”

  苏晏又给他斟了杯酒,“老赵有想法、有技术,还有股子痴劲,所缺的就是一个研究平台与资金支持。这些我都能给他,就看他能不能捣腾出什么好东西来了。”

  “研制火器费用不菲,户部尚书徐瑞麒可抠门得很。”沈柒提醒他。

  不提徐尚书也罢,一提苏晏就来气:“他专门抠在不该抠的地方,年年掏十几万两搞鳌山灯会倒是大方得很!今年春节遇到国丧,灯会没举办,省下的银子给天工院刚好。还有,我看今后的元宵灯会也不必做得那么隆重奢华,意思意思就够了,那些火药拿来放烟花多浪费,不如留给我做子弹和地雷啊!”

  沈柒笑了笑:“好主意。”

  苏晏把《焕曜神兵谱》重又地揣回怀里,打算一定要留传后世,震撼一下后人,好叫他们知道老祖宗的厉害之处。

  “七郎,妖书一事你可有什么破解的头绪?”苏晏问。

  沈柒道:“其实我们都能猜到这事背后的推手是谁,大概与鹤先生、弈者脱不了干系。难就难在两点,一是如何破除谣言,证明景隆帝的确是显祖皇帝的血脉,这样民心才会安定。二是如何引蛇出洞,诱使鹤先生与弈者全力出手,掏出他们所有的底牌。”

  苏晏点头,轻叹口气:“要证明一个老女人三四十年前的清白……这可真是难倒我了。尤其‘通奸’这种事,要证明有,伪造证据容易得很,譬如篡改过的书信、偷走的信物、冒充的当事人等等;可要证明没有,却很难拿出证物来,任你怎么描都是黑,就算有当年的人证,也是口说无凭。”

  “……这年头要是有DNA检测就好了。”苏晏嘀咕一声,又自嘲地笑了笑,“可惜只有全然不靠谱的滴血认亲。即便靠谱,也没法去皇陵里找显祖皇帝讨要一滴血。”

  沈柒也觉得棘手。书可以焚烧,地下印厂可以捣毁,幕后黑手可以抓获,可这种越传越广的谣言,又该如何破除呢?诛心的谣言,杀人于无形,可比千军万马更难对付。

  苏晏一时也没什么好主意,于是安慰彼此:“车到山前必有路,总会想出办法的。先把戚敬塘给拎上来,让他和于阁老共同提督军务,灭一灭廖疯子与王氏兄弟的嚣张气焰。”

  事不宜迟,沈柒这便回北镇抚司,汇总暗探们收集到的情报,将戚敬塘的领兵事迹与战绩写成奏本。

  这份奏本当日下午就送至内阁。苏晏拿着奏本找于彻之,想跟他讨论讨论戚敬塘此人。可惜于阁老仍处于丧友之痛中,对苏晏态度冷淡,也对奏本上这个年方二十五岁、名不见经传的军中青年没多大兴趣。

  苏晏只好托富宝,把这份奏本送到朱贺霖手中。

  过了半个多时辰,富宝匆匆赶到文渊阁,将奏本又放回他手中:“苏大人,皇上说了,得你亲自去送,面呈此事。”

  苏晏因为前几天朱贺霖在风荷别院闹的那出“三人洞房”,余悸犹在,并不想私下见这位天马行空的小爷,便推说公务繁忙实在抽不出身,劳烦富宝帮忙再跑一趟,替他告个罪,顺便把奏本留在皇帝那里。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富宝气喘吁吁地再次赶到文渊阁,一见到苏晏的面,就连连摆手:“苏、苏大人,你可行、行好,亲自跑一趟,别让奴婢传话了。要是累、累死了奴婢,以后谁帮皇上与您跑腿办事呀?”

  苏晏为难地看了看天色:“申时将尽,此时再去内廷面圣,只怕来不及在下钥之前出禁门。”

  如果只递交一份奏本、说件事,自然是来得及出宫的,可朱贺霖这小子好容易私下逮住他,十有八九要借机生事,又留他吃饭,又东拉西扯磨时间。

  富宝回答:“这个苏大人放心。皇上现今不住乾清宫了,说上朝不方便,改住奉先殿啦。”

  奉先殿与养心殿东西相对,都处在内廷的禁门之外,紧挨着皇宫外朝。从他眼下办公的文渊阁往北,过了文华殿再往北走一段路,就到奉先殿了。

  这下苏晏没辙了,只好坐上富宝准备的小轿,亲自跑一趟。

  不过令他有些意外的是,朱贺霖并没像之前那样胡搅蛮缠,先是公事公办地听完他的说明,收了奏本翻阅过后,方才出言留他用晚膳。

  苏晏想婉言谢绝。结果朱贺霖只说了一句话,就使他改变了主意。

  朱贺霖说:“梨花从南京回来了,一路奔波辗转,刚到京城又不适应气候,在绝食闹脾气,你不管管?”

  苏晏登时顾不上别的,担心道:“她那么爱吃,绝食两天可还了得!赶紧让我安慰一下,看看能不能喂进去点小鱼干。”

  朱贺霖朝富宝使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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