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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世权臣 - 第 398 页

  苏晏望向他的双眼,在烛火映照中依稀反射着柔光。他轻声道:“七郎知我。”

  “可我不能确定这个理由,是出于哪种取舍。”

  苏晏放下谍报,认真说道:“那我告诉你。崔锦屏是我的好友没错,他的优缺点我同样很清楚。他聪明过人、满腹才华,可也争强好胜、傲气十足。他热衷朝政,固然有为国为民的心思,但更多的是想展现自己的能力,得到更多人的认同与钦佩。他出身世家,天生就是读书进仕的料,从未受过挫折,也从未见识过民间疾苦。这样的崔锦屏,只能当个鲜衣怒马的状元郎,担不了一司主官的重任。

  “我原本打算,将他外放至地方好好历练几年,从父母官做起,逐渐磨去他身上的傲气与功利心,让他明白究竟‘为何为官、如何为官’之后,积累足够的实干经验,再调回京城委以重任。

  “谢时燕此时横插一杠,无异于揠苗助长。更何况,谢时燕与他非亲非故,为何要提拔他?不外乎存了刻意拉拢之心,要拿他当枪使。也不知他能否参透这一点,还是真把谢时燕做了伯乐,怨我挡了他的升官路。”

  沈柒道:“你也可以拉拢他,利用他。”

  “对,我也可以。倘若我只想要个朝堂上的同盟或手下,完全可以施恩于他,笼络后再利用,至于最后他变成什么样,与我无关,有用则用,无用则弃。但我把他当朋友,希望他能看清自己的内心,不浪费才华,真正成为国之栋梁。”

  “但他未必能看清,就算事后领悟,也未必会感谢你。”

  苏晏苦笑了一下:“我知道。但有些事,无论结果如何,我觉得该怎么做,就会义无反顾地去做。也算是努力过,无愧于心了。”

  “你也可以对他说明你的良苦用心。”

  “如今再去说这番话,他更是觉得我巧言狡辩,反而会加深误解。算了,就这样吧。也许是我太好为人师,上苍看不过眼,借着谢时燕的手拨乱了这一局;也许对他而言,这才是真正的磨砺。总之,无论日后他对我是善是恶,该做的事我还是要做。我会尽量解开误会,但不会任由他坏了我的事。”

  沈柒缓缓揉着他的手背:“你知道我此刻在想什么?”

  苏晏摇头:“你在想什么?”

  “想彻彻底底吃了你,连一丝眼神、一缕吐息都不分给他人。”

  苏晏微怔,继而失笑:“七郎,你这样是吓不住我的。你哪里舍得真吃了我。”

  沈柒的目光幽深而滚热,嘴角随之勾起:“对,我舍不得。我不仅不敢吃你,还会把你想要的一切都捧到你面前。你若反过来想吃我,我也是愿意的。”

  苏晏的饥肠很配合地发出一阵骨碌碌声。

  他立刻捂住肚子,朝沈柒露出个略带嫌弃的表情:“不,我一点也不想吃你,血腥味太重了。”

  沈柒笑出了声,倾身过去把他压在椅背上亲吻。

  窗户在此刻骤然开启,劲风卷入室中。荆红追挟一股山野草木的气息落在书桌前,冷脸道:“大人可需要属下帮忙?属下擅长烤野味,放血、清洗再腌制,保证一点腥气都没有。”

 

 

第327章 认了吧要死了

  苏晏与好兄弟亲热时被贴身侍卫抓包,即便脸皮再厚也有点当不住,忙一低头从沈柒臂下钻出来,起身抻了抻腰,装作若无其事地道:“阿追回来啦!怎么样,一路辛苦吗?调查还顺利吧?”

  荆红追顶着沈柒杀人般的目光,语声沉静:“还好。那些锦衣卫的确是死于蛇毒,比当年鹤先生使用的赤冠银环的毒性稍弱些,但可以肯定品种相类。”

  “如此看来,又是鹤先生在背后下阴招无疑。真空教果然又卷土重来了。”苏晏用拳头抵着下颌,沉吟道,“真空教的民心根基已经毁坏大半,但还能煽动部分教徒撒布妖书,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所谓蛇打七寸,我们扭转舆论、争夺民心的同时,还得抓住鹤先生和他背后的弈者,只有这两人伏法了,大铭的内患危机才算真正解除。”

  沈柒道:“妖书案所抓获的教徒,北镇抚司会继续严审,看能不能获取到有关鹤先生的情报。草寇,你那边还查出什么,该不会只有蛇毒罢?”

  荆红追没理他的挑衅,对苏晏继续道:“还有个线索。我在锦衣卫死亡的地下印厂调查时,沿着驭蛇者留下的蛛丝马迹追踪,发现他们曾经在外城东的一处巷子里汇合过。那里有个大宅子,据附近的街坊透露,这宅子的主人老病不堪,没有子嗣,靠着祖产过活,大白天也是宅门紧闭,但夜里却有些奇怪的动静,譬如墙头闪过黑影、不时有人深夜叩门等等。我觉得这宅子的主人有蹊跷。”

  外城东的大宅子?沈柒微微眯眼,似乎联系到了什么。

  苏晏也觉得古怪,正想继续问宅子的事,沈柒开口道:“先用晚膳,清河要饿坏了。”

  荆红追便不再说正事,催苏晏去花厅。

  晚膳已经摆桌,三人边吃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苏晏在官署里忙碌时耽搁了午饭,这会儿饥肠辘辘,不小心吃过头,只好捧着一壶消食茶去后院的花园溜达。荆红追正要跟上,沈柒不动声色地伸出刀柄,拦住了他。

  “作甚,想打架?”荆红追冷漠的语调里藏着跃跃欲试。

  沈柒瞥了一眼屋门外的走廊,苏晏走得远了,根本看不见身影,于是从怀中掏出一张京城地图抖开,用刀柄指了指其中一处红圈:“你说的外城东的大宅子,是不是此处?”

  荆红追目光扫过,定住,转而看向沈柒:“你也查到了此处?”

  沈柒:“我不仅查到此处,还发现暗中出入这宅子的人中,有一个你想不到的人。”

  荆红追:“谁?”

  沈柒:“苏小京。”

  荆红追一怔:“你……是看走眼?还是挟私报复?”

  沈柒冷笑,不屑分辩。

  他这样,荆红追反倒信了几分,皱眉道:“你最好有铁证,否则……大人会十分痛心。小北和小京,他是当做亲弟弟来疼的。”

  沈柒道:“现下还不行,我要放长线、钓大鱼。”

  “那你就先别告诉大人!”荆红追立刻道,“等水落石出再说,以免误伤。小京那边我也会留意,不让他太靠近大人,有备无患。”

  沈柒心里颇为认同,但面上仍无好脸色,嫌对方回来的不是时候,臊到了苏晏,今夜好事怕是要泡汤。

  他不高兴,荆红追就高兴了,嘴角微微露出点笑的影子:“饭吃完了,你还不回北镇抚司继续查案?大人由我守夜,你尽可以安心。”

  沈柒自阴沉的面色中,忽然绽出一抹不怀好意的幽光,沉声道:“今夜我要去搜查苏小京的房间。而你,负责潜入外城东的那座宅子,摸一摸主家的底细。”

  荆红追反问:“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发号施令了,当我是你手下的锦衣卫?”

  沈柒:“那你想如何安排,我倒要看看合不合理。事先声明,勘察是锦衣卫的强项,轻功不是,万一搞砸了最多打草惊蛇,逃还是逃得掉的。”

  荆红追:“……我潜入那座宅子摸底细,你搜查小京的房间。”

  沈柒用刀柄点了点他的肩膀,似笑非笑地转身走了,去后花园陪苏晏遛弯。

  荆红追双手抱剑,冷声骂道:“狗!”

  -

  “小主人,小主人……”

  苏小京在呼唤声中迷迷糊糊睁眼,推开横陈在胸口的一双玉臂,猛地坐起身来,匆忙穿衣,下床开门。

  繁嬷嬷在门外欠身,低声道:“小主人,宁王殿下那边来人了!”

  “宁王……我叔父?什么反应?”苏小京有些心慌。

  繁嬷嬷道:“放心,老身在书信里写得详详细细,并上信王妃留下的襁褓与长命锁,还托了门路送去河南宁王府。宁王殿下见了,一定会相信小主人的身份。这不,回信来了。老身听那信使言语中透出的意思,宁王殿下也激动得很呐!”

  苏小京心里的石头一半落了地,笑道:“叔父若是愿意认我,那再好不过。至少今后我有了真正的亲人,不再是没爹没娘、低三下四的小厮。”

  繁嬷嬷又安慰了他两句,便带他去见信使。

  宁王派来的信使,是个曾在信王身边服侍过多年的老人,落难后去投奔了宁王。信使见了苏小京后反复打量,最后肯定道:“像信王殿下,也像柳夫人,十有八九就是世子了!”

  苏小京心里另半块石头也落了地,反复咂摸“世子”两个字的分量与滋味,越发觉得回味无穷。

  他忽然想到,倘若信王府当年没有经历那场劫难,那么他作为一个侍妾生的庶子,绝无成为世子的可能,说不定连个名分都没有。这么说来,那场劫难也不全然坏到了底。

  信使带来了宁王的回信,以及不少金银宝钞。苏小京见宁王的信文采斐然又言语温和,充满了对兄长的缅怀与对侄儿的关切,面前仿佛出现了一位风度翩翩的年轻君子的模样,不由感动得落下泪来。

  信的末了,宁王请他来河南,说绝不亏待了兄长唯一的血脉,刚好自己没有子嗣,必将他当做亲生儿子看待。

  当朝亲王的侄子、养子!这是以前苏小京想都不敢想的身份。但此刻,他却因着繁嬷嬷说过的话,而滋生出了新的欲望——

  “景隆帝是野种,他的儿子,如今的清和帝,自然也是野种。而你,小主人,你才是正朔龙种!别忘了,你父亲信王乃是显祖皇帝的长子,若非朱槿隚窃位,按理说该当上皇帝的是他!”

  “你的父亲是信王朱檀礼,是真正的先帝。你只有一个亲叔父,乃是与你父亲一母同胞的宁王朱檀络。还有小主人你,信王妃在送你们母子离开的那一夜,已亲自为你取名——朱贤。”

  “朱贤——才是真正的当朝天子。”

  罪王的庶子、闲散藩王的养子,与拨乱反正的当朝天子,哪个前景更诱人?不言而喻。

  苏小京心乱如麻,就像个押上全副家当的赌徒,忽而想着见好就收;忽而发狠要孤注一掷;忽而心生愧疚,觉得自己背叛了曾经祸福与共的家人。

  信使去厢房休息用膳,繁嬷嬷趁机问苏小京:“小主人自己是如何想的,未来有何打算?”

  苏小京犹豫半晌,讷讷道:“我、我也不太清楚……但至少……身为人子,不努力试着为亲生父亲平反,怎么也说不过去……”

  繁嬷嬷知道他动心了,嘴角噙着一丝笑意,说道:“无论小主人做何决定,老身这条半截入土的残躯都会誓死追随。这样吧,还请小主人口述,老身代写一封回信给宁王。宁王殿下若是知道他兄长平反有望,也定然会极力支持小主人的。”

  苏小京忽然问:“叔父知道那件事么?”

  “哪件事?”

  “先帝不是……不是显祖皇帝血脉的事。”

  繁嬷嬷低垂的双眼中忽然放出了明利的光:“宁王殿下当然知道!但一来他顽疾在身,二来君子品性,并非热爱争权夺势之人。信王灭门既成事实,老身猜测他这十几年来对景隆帝纵有不满,也不愿犯君忤逆。”

  “那叔父他……”苏小京再次犹豫了。

  繁嬷嬷似乎猜到他心中所想,补充道:“但小主人在世就不一样了。信王殿下留下了个儿子,宁王殿下就像自己有了后嗣一样,说不定他会为了胞兄、为了你,做出什么惊人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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