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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世权臣 - 第 4 页

  正浮想联翩,忽然一个着葵花团领衫的内侍从后面追上来,对他道:“苏贡士,太子殿下召你前去华盖殿晋见。”

  那个小鬼找他?该不会是要秋后算总帐吧?

  他忐忑地随内侍来到华盖殿,刚走近槅扇门,便听得殿内一个嘶哑的少年声音狂笑不止,断断续续地道:“您是没看清奉安侯的脸色,可好笑了,像头尥蹶子的老公骡……还有李太傅那一跤跌的,出殿时扶着腰直哼哼,这下父皇的耳边至少能清净半个月……”

  另一个淳和贵气的声音道:“胡闹,李尚书是内阁首辅,又是太子太傅,哪有学生取笑老师的道理。”

  苏晏听得一怔,心道不是太子要见他么,怎么皇帝也在?景隆帝方才在大殿之上还勃然震怒,转眼间与太子谈话就和风旭日了,看来这个据说一出生就被封为储君的朱贺霖,着实很受他老爹的宠爱。

  来不及多想,旁边的内侍便已高声禀告。皇帝一声宣,苏晏只得硬着头皮进了殿门,叩头行礼。

  虽说他来到这个朝代业已半年,却始终不习惯像古人那般行双膝跪礼,就等着皇帝快点叫他平身。

  没料到景隆帝面沉如水,也不开口,只拿一双狭长眼睛黑凉凉地看着他。

  如当头洒下一场峭寒秋雨,苏晏刹时汗毛尽竖:这眼神也太碜人了!难道他在什么地方又触怒了天威?连皇亲国戚、内阁大臣都被丢进大牢,他一个微不足道的贡士,不知道会如何处置。

  印象中这个朝代刑罚严峻,什么“枭令、秤竿、刷洗”,还有曾经招待过不少忠臣和奸臣的大名鼎鼎的凌迟。

  死倒不可怕,反正咱也算做了心理准备,可就怕临死前来个血肉横飞、痛不欲生,那他宁可再回到前世去被十个八个花盆同时砸中。

  正想得脊背生凉,忽然听景隆帝淡淡道:“苏晏,你好大的本事,一个对子就搅得朝堂波翻浪涌,果然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苏晏连忙自澄清白:“臣只是就题论题,一心只想答好策论,绝无抨击朝臣之意,就算借臣一百个胆子也不敢,陛下明鉴啊!”

  心下暗暗叫苦:不是你给我出的怪题么,我都已经尽量回答得文雅一些了,谁知道那个什么侯突然抓狂,莫名其妙把我骂个狗血淋头,紧接着那个七老八十的尚书暴走,到现在我还满头雾水,怎么就成罪魁祸首了?我冤哪,我比窦娥还冤!

  景隆帝端了茶,用盖子慢慢抹了抹杯沿,道:“用不着诚惶诚恐,虽然你行事莽撞轻狂,但毕竟怀了清正纲纪之心,朕也不想太过苛责,只略施薄惩,以戒来日。你自己下去领二十廷杖吧。”

 

 

第四章 差点挨了廷杖

  苏晏一听,腿就软了。

  廷杖啊,铭朝著名的廷杖!

  可不是前世他家老头子用竹竿、皮带抽几下那么简单,是被一群如狼似虎的锦衣卫剥光了衣服,拿着海碗粗的大木棍打屁股,一杖下去就是皮开肉绽,认真打的话,三四十杖就可以把人打死。二十杖,还不给打得半死?

  他脸色发白,脑子里飞速盘算起来。

  方案一:学某小说主角泪如雨下地扑过去,抱着皇帝的大腿哀哀切切哭诉,争取同情票。

  方案二:学另一小说主角做风标高洁状,边吐血边吟“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争取欣赏票。

  究竟哪一种,比较能打动皇帝的心?

  据史书记载,这位景隆帝脾气不错,与本朝其他皇帝比起来,对大臣还算温和宽舒,但从目前情况看,好像又与史料不符,难以判断到底他好的是哪杯茶。

  就在苏晏在两个方案间痛苦挣扎的时候,就在旁边的侍卫蓄势待发只等皇帝一声令下就过来拖人的时候,太子朱贺霖终于忍不住跳出来,瞪圆了眼睛:“父皇,打不得!他一届文弱书生,哪禁得起二十杖,只怕当场就要昏死,到时儿臣再去哪里找个可意的侍读?”

  景隆帝没好声气地斥责:“放肆!金口玉言,也由得你在一旁搅扰,莫不是想抗旨?”

  朱贺霖虽有些恃宠而骄,却非不达时务之人,一见情势不对,立刻换了副撒娇讨好的口吻:“儿臣只是担心,杖毙臣子恐有损父皇仁德之名,不如寄下这二十杖,来日若敢再犯,两罪并罚,可好?”

  景隆帝沉吟片刻,对苏晏意味深长道:“此番是太子为你说情,朕才饶你一次,寄下二十廷杖,你且好好记在心里,日后谨慎从事,不可再肆意妄为,否则前罪并罚。”

  苏晏一听不用挨那可怕的大棍子了,很是松了口气,连忙谢恩。

  这时,一个内侍匆匆从入殿,禀道:“皇爷,贵妃娘娘不知为何哀泣不止,宫人们怕动了胎气,已去太医院请许、林两位太医了。”

  景隆帝眉头微皱,有些无奈地对太子道:“朕去一趟永宁宫,余事你自理吧。”

  朱贺霖恭送走皇帝,回头见苏晏还跪在那里,嘻嘻笑道:“还跪着做什么,起来起来,不就二十杖子,瞧把你给吓的。”

  苏晏苦笑:敢情这位少爷是没挨过廷杖,也没见过那些挨了杖后臣子的模样,何止是皮开肉绽,打得肌肉坏死,鲜血溅出数尺远的都有,捱不过三五十杖当场气绝的也不在少数。

  记得史料记载有个大臣被打得臀股肉烂脱落,他老婆还捡了一块最大的回去用盐腌了收藏。

  要是前世一米八几、百半斤的身板,说不定还能多捱几下,现如今这小身子骨儿,恐怕二十下撑不到就得回地府判官那儿报道去。

  腹诽归腹诽,面对当朝太子还是收敛点好,苏晏依言起了身,规规矩矩地低头而立。

  朱贺霖看他恭谨温驯的样子,全然不见当初灵动佻达的神采,心中得意的同时,不知为何又浮起一丝不快,拉下脸:“贡生苏晏,跪下听旨。”

  刚叫站起来又叫跪,这不是故意折腾人么?苏晏一愣,立马反应过来,这小子是在拿他开涮呢!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咱忍!苏晏一撩袍子又跪了下去,有些发麻的膝盖磕在石板上刺痛不已,禁不住剜了这个嚣张欠扁的小鬼一眼。

  在对方看来却是他微仰起脸,一双凤目扬厉含怒,眼光斜斜地飞过来,如墨空中一弯清泠泠的寒月,竟有种摄人心魄的惊艳。

  小太子正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气势,被这眼神一扫,神思顿窒,突然生出几分莫明的心虚,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示意旁边的内侍开始读圣旨。

  苏晏竖起耳朵,除了最前面那句耳熟能详的“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接下来就是大段艰涩的文言文,听得他云山雾罩不知所然,好在关键几句还是听得懂的:“福建贡生苏晏,发迹贤科,聪敏忠正,宜加恩命,特赐尔为司经局洗马兼太子侍读,勉修厥职,毋忝朕命。”

  “太子侍读”好理解,苏晏斜眼看着面前这个稚气未脱的小鬼——身份高贵没错,可放在现代也不过是个读初二、初三的小屁孩,他一个985大学本科生,连家教都当不上,只能沦落到当个陪读兼书童,好不郁闷。

  另一个“司经局洗马”,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听上去像是……马夫?

  朱贺霖见他面露难色,拽过圣旨就往他手里塞,恶狠狠道:“还不快领旨谢恩!你那是什么表情,做本太子的侍读很委屈么?哼,就算殿试三甲,也不过去翰林院做个七品编修,你一跃而上便是从五品,居然还给我摆张臭脸!”

  苏晏无奈地接旨,摇摇晃晃爬起来,揉着血脉不通的膝盖,嘀咕:“从五品又怎样,还不是个弼马温。”

  小太子耳朵尖得很,虽然没听明白“弼马温”的意思,也猜了个大致,浓眉一挑:“什么马不马的,又不是叫你去太仆寺当马夫。司经局隶属詹事府,洗马一职负责管理宫中四库图籍,今后东宫书册统统都交给你打理了,记得定期帮我写窗课上交父皇。那一堆孔孟之道看得我头疼,偏偏每个太傅都奉之如金科玉律,恨不得连吃饭如厕都要学学圣人是怎么做的。”

  看来就算贵为太子,也跟那些厌学贪玩的中学生没什么两样,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又有几个是打心眼儿里勤奋好学的呢。

  苏晏想起自己读初中的时候,一样贪玩到回家挨鸡毛掸子,亲切感顿生,不禁失笑道:“殿下虽万金之躯,却天天关在这戒律森严的深宫中,若不找些娱乐消遣,一定憋闷得很。”

  朱贺霖两眼发亮,一把抓住他的手,动情地道:“还是清河体解我的心意啊!李太傅下了大狱,本以为会快活几日,没想到父皇刚刚又安排了内阁学士、礼部尚书严兴暂代,他讲课枯燥乏味尤胜前者,我可要受苦了。”

  忽然将嘴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今日我就说要与苏侍读清点查阅书籍,把那个严老头打发走。东宫里刚进了些西洋来的新奇玩意儿,走,我们同去看看。”

  阵阵热气喷在耳际,苏晏忍不住打个哆嗦,想要抽出手来,却被太子抓得紧紧,雷厉风行地拖着往端本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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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端本宫为太子所居宫殿,位于紫禁城东侧,所以又称东宫。

  朱贺霖得了个新玩伴,满怀兴奋,也不坐辇,就这样拽着苏晏一路疾走,直奔东宫。

  他自幼酷爱骑射,还跟着几个武艺高强的侍卫学了点拳脚功夫,这一点路程自然不在话下。

  可怜苏晏,前世还算是个运动健将,如今投了个瘦伶伶的文秀身躯,到了东宫已是胸喘肤汗、面色潮红,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朱贺霖兴致勃勃地叫宫人抬来一个半人高的物件,献宝似的摆在矮几上给苏晏看。

  “这是西夷进贡来的奇物,叫自鸣钟,针随晷刻自转,准点而鸣,报时比漏壶准多了。”

  苏晏不以为然,不就是大个点的座钟么,也就刚传入中国时比较稀罕,被古人当作西洋珍玩。

  待他仔细一看,发现原先的想法过于简单了,这哪里是一座钟,分明是一座制作得极其精妙的城堡,房屋街道、喷泉园林,连遍布其中的小人都眉目宛然,惟妙惟肖。

  此时恰好到了准点,城堡最高处的钟楼上,一个镀金小人忽然动了起来,将铜钟敲得嗡嗡作响,随之整个寂静城堡像是从诅咒中被唤醒。广场上喷泉开始流淌,花木婆娑摇曳,吟游诗人将短笛举到嘴边,撑着洋伞提着蕾丝裙摆的贵妇人在街上行走,甚至还有牵着狗的宪兵慢慢踱步。

  苏晏惊讶地看着这座由无数齿轮操纵的大型活动机关,不得不赞叹数百年前的欧洲人对精密仪器的制作能力。

  朱贺霖见他面露诧色,暗自得意,指着其中一个站立不动的少女,道:“本来这个小人儿听到钟声便会跳舞,也不知是哪处坏了。”

  苏晏颇感兴趣地摞起宽袖,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指,拈起少女的裙子:“或许是轮轴润滑不足,卡住了,我瞧瞧。”

  他见太子不拘小节,说话又随意,左右没人的时候干脆也不称“臣”了,还是用“我”比较习惯。

  朱贺霖见那异国少女人偶蓬圆的裙裾内,双股雪白逼真,薄薄的粉色亵裤看得一清二楚,不由两颊微热,有些尴尬地别过脸去。

  本朝民风虽开放,宫中对年幼皇子的教育却极严谨,书画之类的东西,更是不敢污秽太子耳目。

  朱贺霖毕竟只是个十四稚龄的少年,不曾近得女色,本着“非礼勿视”的先生训诲转过头,正好对上了苏晏神情专注的侧面。

  这一看,竟怔怔地移不开目光。苏晏的侧脸线条流丽有如工笔画,双唇略显单薄,唇角习惯性上翘,似乎总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端的是未语先含情,无言亦风流。

  朱贺霖有些失神地看着他浓密轻垂的睫羽,冠帽中几丝乌发因奔走而滑落下来,被薄汗打湿粘腻在颈后,愈发黑白分明。忽然鬼使神差地想,父皇那么多的妃嫔,个个色若春花,可跟他一比,便都成了纸折绢做的假花。

  “果然是卡住了,链条压得有点变形,等会儿刮干净灰垢,再上点油……”苏晏一转头,见小太子正眼神怪异地盯着自己,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抹了把脸,又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衣着。

  朱贺霖顿时清醒,不免有些恼羞成怒,粗声粗气地道:“你会?那你来修,修不好拿你是问!”

  苏晏斜睨太子:“我若是修好了又当如何?你敢不敢跟我作赌?”

  朱贺霖果然被激得下颌一昂:“赌就赌!你要是能修好,这座钟就赏你了!”

  苏晏嘿嘿一笑,小样儿,你输定了,电脑咱都拆过好几台了,一座老式钟算什么?当下找来干净的狼毫圭笔、细铁钩、尖嘴钳子,拿茶油代替机油,动作利落地开工。

  没两下,又嫌常服袖子宽大累赘,摞了还老往下掉,干脆整个绾起来别在肩头,露出两条骨肉亭匀的胳膊。

  朱贺霖半蹲在一旁看他修理,只觉白花花的晃眼,忍不住腹诽:一个大男人,生得这么白做什么?细胳膊细腿的,怕是连把刀都拎不起来,没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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