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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世权臣 - 第 425 页

  陈实毓不明所以地应诺,拿起空碗离开内室。

  写下“烧”字之前,笔尖因迟疑而停滞了一下,墨点有些晕开——景隆帝望着纸页上的字迹,陷入短暂的恍惚。

  那是他穿过的衣衫,放在鼻端还能嗅到一缕久念的幽香;染在衣衫上的或是他的血,不知深夜握在手中,斯人的精魂能否入梦……

  但这件青衫不能留。

  对施暴者而言,也许这是个扬扬得意的战利品与收藏品,而对受害者,却是屈辱的见证。倘若真是清河的旧衣,他一定希望毁掉它,不使任何人有机会窥见那段不堪。

  所以即便失去一个可以寄情的事物,朕也要这么做。

  景隆帝放下笔,将写着墨字的纸页凑近烛火烧了,无声地唤了声:清河。

  敲门声忽然响起,褚渊的声音传了进来:“臣万死打扰皇爷休息,但皇爷曾有过口谕,若是涉及苏大人的要事,当立时禀报。”

  景隆帝走过去,打开门。褚渊凑近他耳畔,低声说了一番,末了道:“腾骧卫在京城里找了一整天,眼下仍在盘问城门守卫。听说小爷在宫里发了大脾气,吓坏了众人,皇爷可要——”

  景隆帝抬手制止。闭目沉思片刻,紊乱的气息逐渐平定下来,他走到桌面提笔写道:“时势风波恶,让苏晏避一避也好。”

  褚渊道:“可小爷在这场风波的正中央,皇爷难道就不担心?”

  “身为君王注定要直面风暴,他避无可避,只能迎难而上。”

  “皇爷真不出面帮一帮小爷?小爷毕竟年纪尚轻,又刚登基理政不久……”

  景隆帝侧过脸看褚渊,目光沉静如海,而那海面上,又依稀闪动着寄望的微光。

  -

  山东东昌府。

  “……消息可准确?”

  “千真万确!当今那位亲口说的,说妖书案的最大得益者就是诸位亲王。还说与其等心怀不臣的亲王们起兵谋逆,不如先下手为强。”王府长史一脸焦灼地苦劝,“王爷呀,咱们可得想想对策啊!”

  谷王脸色苍白,惊惶道:“对策……本王能有什么对策?”

  湖广襄阳府。

  辽王怒发冲冠,拍案而起:“‘起兵谋反’?拿什么‘起’?老子手里要是还有当年辽东广宁卫的那些兵,早就踏破京城大门,把朱贺霖小儿给拽下龙椅了!还容他骑在我头上拉屎撒——”

  “慎言!慎言啊王爷!”王府侍卫统领恨不得扑上去捂住他的嘴,“那些话只是传闻,未必是真!”

  辽王怒道:“真不真的重要吗,都已经成这样了!他爹当年迁老子的藩地、削老子的兵权,如今他一上位就要先来个下马威,还能给老子活路?行,他想逼反老子,老子就反给他看!”

  陕西汉中府。

  卫王敞着半边胳膊,穿一身大红喇嘛袍,端坐在香床上念经,只是一头油汪汪的长发披散着,很有六根不净之嫌。

  来报信的卫王世子义愤填膺地说了半天,他依然毫无反应,老僧入定了似的。

  “王爷正在冥想,世子先请回去歇着,这事回头再说啊,回头再说。”

  心腹幕僚好容易把世子请走,卫王撩开了眼皮,轻哼一声:“这孩子,还是那么沉不住气。”

  幕僚打圆场道:“也怪不得世子紧张,从京城里传出的风声来看,新帝这是怕自己来路不正,坐不稳龙椅,所以要先下手铲除威胁。王爷,我们可不能坐以待毙啊。”

  卫王念了句谁也听不懂的经,问道:“教主派来的使者呢?”

  “就在东厢房,王爷不给个准话,他不敢走。”

  “你去打发他走,让他给鹤先生传个话——既然拥有共同的敌人,那么彼此就是朋友了。还请鹤先生拨冗,过府一叙。”

  河南开封府。

  宁王一边咳嗽,一边对贴身侍女说道:“给我更衣,我要亲自迎接。”

  侍女苦劝:“今日风大,王爷您这病吹不得风。还是让下人们把那位公子请进来,就在内室叙话罢。”

  “那不是什么普通公子,是我亲侄儿!”宁王说得急了,以丝帕捂嘴连咳不止,帕子上很快便有淡淡的血色渗出来。

  侍女们不忍见他犯病了还要苦撑,便仗着主人性子柔和,合力将宁王按倒在罗汉榻上,把他鞋子也脱了。

  宁王拗不过他的侍女们,只好斜倚着软垫,让王府长史亲自带人去门口,把从未见过面的侄儿迎进来。

  苏小京进门时,一眼就看见榻上的宁王,穿了身素雅的月白色直裰,年岁不算大,十分温文尔雅,果然是想象中谦谦君子的模样。只是气色不好,面颊过于苍白,使得右眼下沿一点沙粒大小的红痣也仿佛失了颜色。

  他怔怔地望着宁王,眼眶潮湿起来,行大礼道:“朱贤拜见宁王殿下。殿下万安。”

  “是大哥的遗腹子么,快过来……”宁王伸手招呼,咳嗽几声后,又改口道,“不,还是别靠近。我身患痨瘵,容易传染,你就站在原地,让我好好瞧瞧。”

  他带着难掩的激动打量苏小京,一脸欣慰:“的确是我大哥的血脉!可怜的孩子,你受苦了。”

  苏小京带着满腹委屈,哽咽落泪:“叔父……”

  宁王含泪道:“天可怜见,留信王府一根孤苗,使我大哥不至绝后……贤儿,从今往后,你不仅是我亲侄,亦是我亲儿,当不了信王世子,便来当宁王世子罢!”

  苏小京朝他磕了个头以示受恩后,抹去眼泪说:“可侄儿此次来拜见叔父,并不是为了当世子。”

  宁王一怔:“那是为何而来……”

  苏小京大声道:“为了让叔父不再步父王后尘!”

  宁王面色微变,低眉敛目:“后面的话,你不必再说了。”

  苏小京追问:“叔父已经知晓了,是么?不知心中又作何感想?”

  宁王闭了眼,乌黑睫羽压着眼下红痣,叹息道:“我已是风中残烛,又无子嗣,还有什么可担心的。万一变天,只拼尽全力,保住你这一脉便是了。”

  苏小京心底有些感动,又有些失望与瞧不起,低头拱手:“那侄儿就全仰赖叔父了。”

  -

  北漠,黄金王庭。

  时值五月底,草原上夏草正肥,茫茫苍翠接天,散落草间的牛羊便如那漫天云朵一般悠然移动。

  再过半个月便是祭天大典了,瓦剌全族格外忙碌,都在为这一场大典做准备。

  北漠诸部,大如鞑靼,小如往流、窝叶等十几个部族,如今都被圣汗阿勒坦收归麾下,首领也是他所指定。六月的大典,这些部落首领必定会带着大量贡品前来参礼。

  其实有不少首领为表达重视与效忠之意,已经提前抵达王庭附近,搭了帐篷等待。

  同时传闻也如草原上的风,在各个部族之间流动:圣汗这是要建国,才要在祭天大典上叩问天意,加冕为“天圣汗”。

  阿勒坦并没有阻止这类言论传播。

  天气热,他把长而浓密的发辫在头顶随意卷成一团,光着脚,坐在王帐中央的圆形彩色地毯上,懒洋洋地看着边境舆图,心下闪过一个念头:铭国的使者团怎么还没到?按照国书里说的出发时间,这几日也该到了。

  “阿勒坦!”帐外有个年轻的声音唤道。

  “进来。”阿勒坦说。

  十七岁的斡丹掀开帐门,大步走进来,望向他们的领头雁时,眼中是毫不掩饰的热切与崇拜。

  他的父亲沙里丹,为了带中毒的阿勒坦去找神树,死在乌兰山脚的冰原上。为此阿勒坦可以容忍他除了叛乱之外的一切行为,包括直呼其名。

  拳头叩胸行了个礼,斡丹在阿勒坦面前盘腿坐下,笑道:“方才我带队巡逻,远远看见铭国使团的车队,想起你吩咐过的事,便立刻来报了。”

  阿勒坦伸手拍了拍他的颈侧:“好样的。”

  斡丹问:“你好像很期待,为什么?”

  阿勒坦卷起舆图,嘴角微扬:“因为我一直在找的那个人,会跟随使团而来。”

  他的心腹们都知道圣汗在找一个中原男子,虽然不知其姓名、容貌与身份,但非找到不可。斡丹兴致勃勃地问:“找到以后呢,阿勒坦是要杀了那人祭天,还是把人留在部族中当奴隶?”

  阿勒坦有些意外:“为什么你们会猜我想要杀他,或是奴役他?”

  斡丹道:“我们不是与铭国交恶了吗,那就是敌国人,又不是女的,生不了孩子,有什么用?”

  阿勒坦失笑:“斡丹,倘若我们想建立与大铭一样强盛、甚至更加强盛的帝国,这样想可不行。我们需要吸纳其他国家的文化以壮大自身,这种时候,人才可比黄金更宝贵。”

  斡丹不理解,也不想理解,反正圣汗说什么都是正确的,是上天借由神树之子的口,在人间传达旨意。

  他换了个思路,问:“你打算怎么留下那人?万一他不愿意呢?”

  阿勒坦答:“那就想办法让他愿意。”

  斡丹跳起来拍了拍屁股:“这毯子太热了,我要出去继续巡逻。你呢?”

  阿勒坦想了想,说:“我觉得我应该先去河里洗个澡。”

  铭国的使团在傍晚时分抵达了黄金王庭。因为两国边境不稳,接待的气氛有些微妙。

  不算上护送的卫队,使团一共九人,主官为正四品鸿胪寺卿,姓郑,精通北漠语,也会看眼色,深谙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场面话说得花团锦簇。

  阿勒坦等他见完礼后,直截了当地问:“吻合要求的那人呢,是哪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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