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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世权臣 - 第 466 页

  阿勒坦跪趴在他上方,掌心里托着他的后脑勺,辫子的束环掉了,长而卷的白发披散在两人身侧,流云一样萦绕着。

  两人四目相对,鼻息可闻,谁也没说话。

  苏彦鼻端充斥着一股特别的气味,淡淡的,有点像花草香,但又不是他闻过的任何一种花草。这股甘冽辛香的气味仿佛有种魔力,无孔不入地往七窍里钻,使他喉咙干涩,呼吸不畅。

  为了摆脱这诡异的困境,他昏头昏脑地一掌拍向对方胸口,希望这具躯体自带的武学造诣,能因此激发出武侠剧里的效果,把对方震飞出去。

  对方非但没被震飞,还纹丝不动。他拍在人家胸口的巴掌,摸到了一手的结实肌肉,还有一枚硌在掌心的ru环。

  苏彦陡然间面红耳赤,忙不迭地撤回手。

  阿勒坦紧捉着胸口处他来不及逃离的手腕,不肯松开。苏彦已经翻过身,想从对方胳膊下方钻出去,一条胳膊被扭在身后动弹不得,无奈告饶:“松、松手,要脱臼了……疼!”

  “没那么疼,你装的。我一松手,你又想逃跑。”阿勒坦不留情面地拆穿了他。

  苏彦从正面被压,变成了背面被压,危机感越发浓重。这次他是真正体会到,什么叫一力降十会,什么叫绝对力量之下任何计谋都是徒劳。阿勒坦如果铁了心要强暴他,他就算把自己骨头拆了当锤子砸对方也逃不掉。

  绝望之下,他甚至想把自己砸晕过去,等到这具不属于他的皮囊把该吃的苦、该受的罪统统受完了,他的意识再回来收拾残局。

  命是要的,脸和尊严也是要的,可两者之间如果一定只能二选一……苏彦含泪想,那还是先选命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日后的棺材板!

  阿勒坦见身下之人安静下来不再挣扎,以为乌尼格终于肯臣服了,由衷欣喜地低头吻了一下对方修长的后颈,许诺道:“我会向整个北漠宣告你是阿勒坦汗唯一的可敦,我会给你一个草原上最隆重的婚礼。”

  苏彦抬起脸,视线越过房间中央的大床,望向墙壁上半开半掩的窗户,一线灰蓝天空中有鸿雁的影子从缝隙间掠过,那影子渺小而自由。

  他感觉阿勒坦解开了他的腰带,把长袍敞开的衣领从后颈处缓缓拉下来。

  苏彦用异乎寻常的冷静腔调唤了一声:“——阿勒坦。”

  二十二岁的北漠圣汗此刻看似局势在握,实则紧张得手心冒汗,用鼻音应了一声:“嗯?”

  “我不喜欢这个姿势,感觉自己像牲畜一样。”

  阿勒坦听出他话语中的屈辱意味,停止了动作,低声问:“你喜欢什么样,你说。”

  苏彦说:“到床上去。”

  阿勒坦立即抱着他的可敦起身,走向铺着一层层毡毯与狐皮的大床。他把苏彦郑重地放在床中央,自己曲起一条腿跪在床沿,一手撑着床褥,一手扶在苏彦脸侧,俯身亲吻。

  这个吻克制且温柔,带着试探意味,苏彦闭眼承受了,直到唇齿间的气息逐渐失控,变得灼热而狂野。

  他蓦然睁眼,向后避开一点,拍了拍床褥说:“阿勒坦,你躺下,平躺。”

  其实阿勒坦不太想躺下,这使得他动作有所受限,但苏彦紧接着一句“我自己脱”,叫他心里什么异议都没了。

  苏彦坐在他岔开的两腿间,将半敞的衣襟从肩头处缓缓往下拉。

  阿勒坦一瞬不瞬地盯着宽衣解带的苏彦,喉结上下滚动,沙哑地叹息了一声:“乌尼格……”

  苏彦脱了半边衣襟,忽然回头看了窗户一眼,似乎嫌窗户没关紧,有冷风吹进来。

  阿勒坦想起身去关窗,苏彦伸手按着他胸口的刺青,把他向后按倒在枕被上,轻声道:“躺好。我来关。”

  许是此刻气氛太旖旎,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上,圣汗不想忤逆他的新娘,以免对方再次翻脸,又要跟他扯什么谁夫谁妻。

  苏彦神色淡定地拢了拢衣襟,下床走到窗边,但没有伸手关窗,而是用力推开了两扇窗户。紧接着手按窗台轻巧一跃,背朝外坐在了敞开的窗台上。

  窗外是连绵的亭台楼阁,怯绿连河从高高的窗下流过。在河对岸,五重滴水楼富丽堂皇,是曾经鞑靼小可汗的母亲最爱居住的地方。

  苏彦坐在两尺宽的窗台上,后背悬空,逆着天光,朝阿勒坦微微一笑:“我喜欢这个姿势……向后轻轻一仰,就能像鸿雁一样飞向苍穹。”

  阿勒坦面色骤变,以云豹般矫健的身姿从床上跃起,向窗户冲过来。

  但苏彦用一句“别动”,和一个向后倒的威胁动作,绊住了他的脚步。

  阿勒坦向他重复着这句“别动”,像命令,又像恳求。窗外吹进来的朔风掀动苏彦的袍袖,也卷起阿勒坦的雪白长发,四散飞舞。

  “我不逼你,你先下来……”阿勒坦压抑着心底的怒与惧,向苏彦伸出一只手。

  苏彦两条小腿在袍摆下方晃悠,反问道:“下来以后呢?你会把窗户封死,就像对面那座楼那样?”

  阿勒坦如同迎面中了一箭,后退半步,眼底涌动着纷杂激烈的情绪,像倒映在黑夜河面上的火光。

  “别拿自己的性命做筹码,去赌别人的一个不忍心,乌尼格,你是个明智的人。想想如果我并不在意你,你这么做就毫无意义;如果我在意你,那么你已经达到想要的效果了……下来吧。”

  苏彦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我并不在意你在不在意。只是想告诉你,我对所有不能选择自己的意愿、只能被迫去接受的事情有多么深恶痛绝。的确,我无法抵抗强大的力量,但至少可以决定自己的生死——如果连这个都不被允许,那就太恶心了。”

  面前这个仿佛山峦一样强大的男人,尽管极力维持着面不改色,手指却在颤抖,然后极尽克制地握紧了拳头,嘶声问:“你认为我对你做的事太恶心?”

  苏彦莫名地生出一丝心软,于是补充道:“不是说你,说的是无视人命、践踏尊严的世道。若我有足够的能力,就去改变世道;若是没有,我不愿生活在那种世道里成为被践踏的一方。”

  阿勒坦沉默片刻,最后咬牙道:“乌尼格,你赢了。虽然命定的婚誓不能解除,但我可以不碰你,除非将来你求我。”

  我求你个鬼!求你日我吗,是我脑子进水,还是你异想天开?苏彦在心底疯狂吐槽,但也知道把对方逼到这一步,已经是触底了。

  他能感觉到阿勒坦对他的性命是颇为在意的,但并不确定这种在意有多深。所谓物极必反,若是突破了对方的底限,搞不好来一句“你跳吧,我派人给你收尸”,那可就操蛋了。

  至少这位霸道圣汗有句话说对了——“别拿自己的性命做筹码,去赌别人的一个不忍心。”

  见好就收。能好好活着,为什么要死呢?

  苏彦在寒风中打了个大喷嚏,跳下窗台,边走去衣架拿外袍,边说:“都怪我不识抬举,叫圣汗一腔心意落了空,其实我自己对此也很愧疚,毕竟圣汗对我有恩。要不这样,我换种方式报恩如何?上次我说过,帮你破了当下困局,再送你五十年寿命,可不是信口开河。”

  阿勒坦满面阴霾,并未应声。

  苏彦叹口气:“我这般的不识抬举,若是令圣汗心生反感厌恶,我感到很抱歉,但也无可奈何。便自请离开旗乐和林,离开北漠,还望圣汗高抬贵手,放我一马。”

  阿勒坦霍然转身走了,沉重殿门在他身后“砰”一声关闭,看着像是使了大力道。

  苏彦把自己从屁股开花的逆境中拯救出来,却并未生出多少成功的喜悦。且有些把不准对方的意思——这是要不尴不尬地继续留着他,还是默许放他离开?

  他站在殿门口犹豫一会儿,决定开门出去探个究竟。不料殿门又陡然开启,门框险些撞了他的脸。

  阿勒坦站在门槛外,依然裸着半身,后面几名亲卫手里拿着皮袍与大氅,一脸踌躇,很想往他肩上搭、又怕激怒了他的模样。

  苏彦在众人面前绝对给足他面子,当即抚胸行礼,温声道:“圣汗还有什么吩咐?”

  阿勒坦居高临下地瞪视他,最后狠狠甩下一句“我要拆了滴水楼”,这下真走了。

  苏彦顿时觉得自己愧对后人,愧对文化遗产传承,有点造孽。

  等到阿勒坦与随驾的亲卫们彻底消失在走廊,他左顾右盼一番,见昨日摸过的混血侍卫站在廊下,便过去搭讪:“你没事吧?听说因为我乱开玩笑,害你挨了罚,对不起啊。”

  混血侍卫目不斜视,不理他。

  苏彦想从他口中套点情报,厚着脸皮又说:“圣汗方才问我,知不知道你的名字,我说不出来。”

  混血侍卫深深吸气,强忍着不理他。

  “圣汗还说调你去看守俘虏,待日后立了功再考虑调回来。”

  这句话明显就是卖情报做补偿了,混血侍卫终于没忍住,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还好你不知道我名字,不然我死定了。”

  “为什么?”苏彦一脸莫名地问。

  混血侍卫不禁有些怀疑面前这人是不是空长了一张漂亮脸蛋,脑子不太灵光:“昨天那事,圣汗虽然对我惩罚不重,却是真正记在心上的,难道你没听出来?”

  仗着周围没人能听得懂汉话,他把满腹窝火朝着苏彦喷发:“我摸的你,要砍我的手;你摸的我,怎么不砍你的手,只怪我没拒绝?好吧,圣汗如何发落我,我都无话可说。但你竟然恃宠而骄,非但不好好服侍主人,还把圣汗气得连衣袍都没穿好就出了寝殿,你这么蠢是想早死早投胎?”

  苏彦第一次被人骂蠢,觉得这哥们儿真乃性情中人,值得一交。于是笑眯眯地说道:“不好意思,我没读过什么书,也不懂为人处世的道理,这位将军骂得对,以后还望多多提点我,以免我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啊!对了,我叫苏彦,将军你叫什么名字?”

  混血侍卫拿这个笑脸迎骂的蠢货美人没辙了,觉得若是不管他,他真的会作死自己,于是叹口气道:“我不是什么将军,是阿速卫,你叫我赫司就行。”

  “赫司,”蠢货美人没头没脑地问,“圣汗刚才忽然对我说,要拆了滴水楼,为什么?”

  赫司当即警觉起来,盯了他片刻,反问道:“你是不是在圣汗面前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苏彦想了想:“没有啊,我就顺口问圣汗,为什么对面楼有一扇窗户封死了。”

  赫司恨铁不成钢地瞪他:“这种明显透着不对劲的事,你怎么不先问问侍女或是其他下人,冒冒失失去问圣汗做什么?!”

  苏彦委屈道:“可其他人说的话我都听不懂,只有圣汗和你能交流。”

  赫司长长地叹了口气:“……以后你有不懂就问我吧,别再惹怒圣汗了。”

  苏彦登时高兴起来,笑道:“赫司,你人太好了!你对我这么好,以后我会报答你的。”

  赫司如临大敌地想:别,别报答,只求你千万别在圣汗面前说这种话,会害死我的!

  可面对这张笑盈盈的脸,他只能第三次叹气,说:“去年,圣汗带兵攻打旗乐和林时,这里还是鞑靼王庭所在。王宫被攻破时,鞑靼小可汗与他的母亲拒不肯臣服,便从滴水楼的那个窗口跳河自尽了。那女人号称‘雌狮可敦’,不仅是鞑靼真正的掌权者,更是一个女萨满。”

  “女萨满?我从未见过女萨满,与圣汗有什么区别吗?”

  赫司嗤道:“她怎么配与圣汗相提并论!圣汗乃是神树之子、天生大巫,她却是个一心钻研诅咒的邪巫!”

  “诅咒?”

  “萨满通常专注于通灵、祈福与治病,哪怕是犯了叛国罪、妄图谋害圣汗的黑朵,平日也是只做占卜与祈福。可那女人却在临死前,对圣汗下了恶毒的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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