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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世权臣 - 第 478 页

  荆红追松开手掌,在苏彦面前半跪下来,露出疑惑又痛心的眼神:“大人这是怎么了?莫非受了什么大刺激……”他在种种不堪的猜测中燃起怒火,强忍着杀机,咬牙道,“是不是阿勒坦?!他绞了大人的头发,又把你折磨成这样!”

  苏彦立刻摇头,试探地问:“你……来杀阿勒坦?你是夜不收的后手?还是鹤先生怀疑阿勒坦并不会与弈者合作,所以打算杀了他,再去操纵年幼的继任者?”

  荆红追觉得哪里不对劲。说话的腔调也好、内容也好,的的确确是苏大人的一脉风格,但看他的眼神却浑然陌生,带着明显的戒备,甚至是隐藏的一丝敌意。

  “大人……”他又惊又痛地望着苏彦,怀疑对方因为受激过度导致有些神志不清,心里内疚到了极点,“是属下来得太迟,害大人受苦……”

  苏彦有几分相信这人是原主的下属了,于是渐渐放松下来,斟酌后说道:“不必自责,我这不活得好好的?是阿勒坦在战场上救了我。头发也是我自己剃的,因为当时撞伤了脑袋,血糊糊的黏着难受,也不利于伤口治疗。”

  荆红追心疼得要命,把苏彦的脑袋轻轻掰过来,拨开发根查看已经愈合的伤口。双手又上下摸索,检查他身上是否还有其他伤处。

  无论是两人之间毫无避讳的距离,还是对方极亲密的举动,都透出一股“绝不是上司与下属这么简单”的诡异气息。苏彦脑子里有些懵圈,心想:难道偷火镰的那个并非原主的姘头,这个才是?

  在荆红追的手摸到他的腿间时,苏彦下意识地夹住双腿,尴尬万分地说:“大哥,过分了啊。”

  -

  刁帽子是北漠迎亲的习俗之一。在迎亲路上,来娶亲的和去送亲的,两拨人纵马奔驰,互相追逐,都想争先抵达成为优胜一方。为了阻挠新郎,这些送亲者会想方设法去抢新郎的帽子,或用马鞭挑到地上,迫使新郎下马去捡,以影响他的行速。而新郎的接亲队伍则互相掩护,百般阻止对方抢走帽子,一路上双方追赶嬉戏,十分热闹。

  阿勒坦没下令取消这个习俗,于是队伍行到路程的大半,刁帽子的人来了。不是几个、十几个,而是乌泱泱一群骑兵,边呼喝嬉笑着,边朝着圣汗的迎亲队奔驰而来,来回几下直接把队伍冲散了。

  这些人既是奔着阿勒坦头上那顶系了貂尾的金锦暖帽来的,自然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有仗着马术精湛,立在马镫上侧身来抢的;有手持马鞭,伸长了胳膊来拨的;有用小布包作为箭镞的弓箭来射的……简直无孔不入。

  阿勒坦大笑道:“谁能近我身三尺之内!”

  斡丹为首的护卫队当即也应对起来,纷纷紧追着阿勒坦,驱马去挤开上前刁帽子的骑兵们,更有甚者,在双方错身时故意用力推搡,想把对方推下马背去。

  笑闹得越厉害,意味着婚礼越是受人欢迎。眼见双方从赛马抢帽子,发展到彼此肢体对抗,隐隐带了点火药味,阿勒坦没有喝止,而是策马纵情狂奔,似乎想甩开两边人群,抢先抵达王城。

  “阿勒坦——”斡丹叫道,“等等我们!”

  刁帽子的骑兵们有意无意地,将迎亲队伍分隔成了几个小块,一味以马术往来纠缠,不放他们走脱。斡丹有点急了,但毕竟是婚俗,这些来刁帽子的按理都是各部首领麾下的亲兵卫队们,不好在喜庆日子与他们真个翻脸,以免好好的婚礼弄得难堪。

  阿勒坦一骑当先,逐渐远离了队伍。这时四下又飞驰过来好些精骑,靠近后,其中右侧一人在马背上抖出长绳套索,朝阿勒坦头顶抛去。

  套索临头时,阿勒坦伸手稳稳地抓住,朝右侧那人似笑非笑地大声道:“准头可以,力道弱了。”

  与此同时,左侧的一人也抛出了长绳套索,阿勒坦同样伸出另一只手抓住。

  此刻他仅以双腿控马,却稳如平地。

  左右两名骑兵突然抖动长绳,一圈圈缠住阿勒坦的手腕,而后方几名骑兵趁他双手被锁,同时出手甩出长绳,准头惊人地打掉了他的帽子不说,套索更是直接勒住他的脖颈,猛地收紧。

  其余骑兵立刻弯弓搭弦,将箭杆上裹的布团摘掉,露出藏于其中的锐利铁镞来。

  来了!阿勒坦大喝一声,双臂用力,瞬间将左右两侧的骑兵从马背上拽落下来,在沙地上滚成团。随即把手臂上缠绕的长绳甩成了两条挥舞的长鞭,狠狠抽打向飞来的箭矢,将之一支不漏地格开。

  身后骑兵用力拽他脖颈上的套索。阿勒坦上身后仰,骤然放慢马速,后骑控马不及猛蹿上前,被他一鞭抽落地面。旋即他飞快拔出插在腰间的匕首,往脖颈上轻轻一抹。

  这一抹的角度与力度都控制得极为精妙,轻易割断了颈间绳索,而未伤及皮肤,当然也要归功于苏彦的这柄匕首吹毛断发,锋利无比。

  转眼之间,阿勒坦从几乎必死的局面中摆脱出来,短时占据了上风。

  然而包围他的骑兵越来越多,各个长刀利箭,彻底撕破脸皮向他扑来。阿勒坦因为接亲,身上除了一柄作为配饰的匕首,没有携带任何武器,只能纵马闪躲。

  眼见要被合围,他曲指在唇间打了个唿哨,头顶上空盘旋的一只海东青闻声而降。

  于是游荡在外围的数千名王帐骑兵便如得了信号一般,朝着海东青降落的地点驰援,马蹄隆隆声如滚雷过天际,在荒原上卷起一片沙尘。

  围攻阿勒坦的数百人马不料竟有伏兵,这才变了脸色,高呼着“阿卜、阿卜”,纷纷夺命四散。

  王帐骑兵如海潮向他们卷去,很快像吞没暗礁一样,瞬间吞没了他们。

  一名将领飞驰到阿勒坦身边,急问:“圣汗没事罢?”

  “没事。抓一批活口,拷问出背后指使者,其余就地格杀。”阿勒坦调转马身,回头去捡拾掉落的金锦暖帽。

  掸着貂尾上的灰尘时,他忽然想到了什么,面色微变:“我先赶去王宫,你通知斡丹带人迅速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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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人不仅受了刺激,还摔了脑袋,又落入敌手受尽折磨,以至于对他最信任的人都充满了防备,连“阿追”也不叫了……荆红追心疼之余又有些酸楚,一把将苏彦打横抱起:“走,我带大人离开这里。回去我们再找大夫。”

  苏彦下意识挣扎了几下,奶茶杯子差点打翻,连忙伸手进去捞出那颗蜡丸——因为在温水里泡过,蜡衣变得有些绵软,捏在指间令人担心内中的毒粉会不会突然喷挤出来。

  看苏彦一脸头疼样,荆红追问:“是夜不收的毒药?”

  苏彦叹气:“我不会杀人,更不可能杀阿勒坦。”

  荆红追知道苏大人虽然公私分明、极有主见,有时却容易心软,尤其对方拿着豁出性命的架势,一边施恩一边卖惨的时候——譬如那个疯狗一样的沈柒。至于这个阿勒坦,毕竟是敌酋,他更不愿大人与之有任何牵连,故而说道:“大人把这蜡丸给我,我来处置。”

  苏彦犹豫了一下,想把这个不祥的玩意儿甩掉,又担心自己轻信,给这个一看就不是善茬的灰衣剑客助纣为虐。

  荆红追从他手中轻易取走蜡丸,无奈道:“大人就算再懵憕,总不会连我都信不过。”

  苏彦想来想去,觉得想要摆脱眼下左右为难的局面,或许还真得借助这第三人的力量,至于对方究竟怀着好意还是歹心,走一步看一步吧。

  “……你的武功似乎很强,我会一招连环踢,是不是你教的?挺厉害的。”他凭着一点模糊的印象,不太确定地问。

  荆红追抱着他走到窗边,闻言低低一笑:“大人逗我呢。我只教了招式要领,这个‘厉害’其实是大人自己对着树干踹出来的,把家中院子里不少树都祸害过了。”

  苏彦这下放了一半的心,知道对方是真的跟原主关系匪浅,应该不会害他。于是拍了拍荆红追的肩头,说道:“你放我下来,我去找条绳子绑在窗台上。”

  “不用,大人抓紧我就好——”

  话音未落,殿门被猛然撞开,一群阿速卫气势汹汹地冲进来,边用北漠语喊着“放下可敦”,边挥舞着弯刀朝荆红追扑去。

  原来苏彦叫喊的那一声“来”还是惊动了殿外的守卫。开始他们听的不甚分明,只一个字音,也不知可敦是什么意思,问过头目后,头目不好擅闯可敦的寝宫,又叫个侍女来进去探看究竟。

  侍女推不开反闩的殿门,侍卫们这才惊觉出事,用力撞了进来,觌面就见一名灰衣蒙面人劫持了可敦,打算跳窗而走。于是他们奋不顾身地冲上前解救可敦,另派了个侍卫骑马飞驰出宫,去向圣汗通风报信。

  此时此刻,阿勒坦解决了在半路上袭击他的一伙叛兵,正快马加鞭赶往王宫。

 

 

第394章 狼与狗的对决(下)

  王宫寝殿内,荆红追将苏彦护在身后,向冲过来的阿速卫斜划出一道惊雷掣电般的剑光。

  苏彦挨着半开的窗户,数九寒风从背后呼呼地灌进来,但他顾不得冷,忙不迭叫道:“别杀人——哎!这些卫兵平时都对我挺客气,他们也是爹妈生养、职责在身!”

  除非情况特殊,荆红追从不违逆他家大人的意思,此番又听苏彦叫得急,于是中途撤回剑气,仅以刃尖格开攻来的弯刀,随后以剑脊拍打对方要害。

  饶是只用了三成劲力,这些阿速卫也在数个回合内就被他逐一打倒在地,剑脊拍中的地方经脉滞涩刺痛,气力顿消。但北漠人性情勇烈,就算明知不敌,也绝不轻易退缩,即使倒在地上匍匐,亦要紧紧拽抱着荆红追的腿脚不放,拼死也要把他们的可敦抢回来。

  荆红追想杀他们轻而易举,但要不伤性命地将这些极为顽强的血勇之士震开,又要护着苏彦不被抢,难免多费了点工夫。最后真气外放形成震波,将源源不绝涌入殿中的守卫们尽数震开,趁机揽住苏彦的腰身,挟着他从窗户一跃而下。

  风声灌耳,苏彦悬身在六七丈高的半空,低头看着急速逼近的水面,不由发出一声惊呼。

  荆红追一边说着“大人别怕”,一边将手中长剑插入墙面减缓下坠之势,随后足尖一点墙面,拔剑带人向着小河对岸飞掠出去,落在了滴水楼前的空地上。

  阿勒坦就在此刻策马入宫,一路横冲直闯,朝示警声大作的寝殿飞驰而来,身后数百丈外是一队追赶他的王帐亲卫。

  荆红追在屋脊上看见他,啧了一声,语带嫌弃:“沈柒说会拖住阿勒坦,结果只拖了三刻钟,说得比唱得好听,还不是个绣花枕头。”

  沈柒又是谁……苏彦蓦然心悸,想起了暗路火把照亮了挂在刀柄上的火镰,以及树底阴影中那个表情阴冷、目光却炙热如火的男子。

  是他吗?

  “我赌婚礼会出事,你这望门寡当定了。”原来这句话的含义是他也会搅进这趟浑水里来。

  一心杀敌的老夜与老霍、老夜口中会挑唆其夺权的胡古雁、虽不露面但定然暗中观望的鹤先生、不明身份的男子沈柒、突然现身的无名蒙面剑客……围绕着北漠圣汗的这场大婚,局面似乎变得越发复杂与混乱。

  苏彦现在头疼的不仅是阿勒坦的性命之危,更对原主“苏大人”的真实身份及诸多人脉瓜葛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与无力感,怀疑自己套了这么个不省事的皮囊,将来的日子怕是不能清净了。

  阿勒坦在马背上抬头扫望,目光穿过火把的重重光焰,落在了屋脊上的灰衣剑客以及对方手揽的青年身上。

  “——乌尼格!”他远远地叫着,拔出弯刀指向荆红追,“放开我的可敦,饶你不死,否则千军齐发,将你踏作马蹄下的尘泥!”

  荆红追一手执剑,一手搂紧苏彦的腰身,目光冷寂地看了阿勒坦一眼,低声道:“我要突围了,大人抱紧我。”

  苏彦不想在众目睽睽下抱住任何男人,但荆红追已青烟般如纵身掠出宫墙,无奈之下他不得不抱紧对方,以免半空掉下去。

  阿勒坦发出兽吼般的愤怒咆哮:“追上那个灰衣剑客,夺回可敦!传令守城人关闭城门!传令城外营地驻军,围住城墙,不得叫他走脱!”

  北漠之主一声令下,麾下的骑兵队伍如敏捷的巨型机扩应声而动,马蹄催发,声如震雷。

  荆红追带着苏彦冲出王宫,将轻功身法施展到极限,在街市的房舍间纵跃奔驰,与追击的骑兵队伍争分夺秒。

  他一身武功虽已臻化境,但那是一招一式、一人一马之巅峰,若深陷在千军万马的战阵中,即使能杀敌无算、全身而退,也难以确保时时刻刻护着苏大人不被对方人马钻空子抢走。

  所以他只能先带苏大人逃出杀胡城,离开阿勒坦大军的视线范围,越快越好。

  所幸敌军始终没有放箭,只是追击包抄。待到突围后把大人安顿在一处隐秘的地方,他可以再回头与沈柒汇合,击杀阿勒坦——当然,一切以大人的安危为首要,若是在北漠境内找不到安全之处,那么他会带着苏大人一路向南穿越瀚海沙漠,翻过阴山返回大铭。他单人匹马只剑,一样能把苏大人照顾得很好,至于那个不安好心的叛徒沈柒……留在敌境内自求多福去吧!

  荆红追如此盘算着,眼见旗乐和林的城墙近在前方,城门正在众人的推动下迅速关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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