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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世权臣 - 第 493 页

  苏彦听了有点心凉,不禁摸了摸行李中装北漠国书的金匣子,有点担心接下来与十七岁的少年皇帝的会面。万一他呕心沥血献了半天策,对方直接来一句“何不食肉糜”,那就彻底歇菜了!

  夹道欢迎的官吏们散去后,护送的锦衣卫禀报苏彦说可以直接进城门,无需在驿丞那里办理勘合,皇帝早已收到他回京的消息,并在奉先殿立时召见。

  苏彦本想先回府沐浴休息一番,闻言只好在车厢里匆匆洗把脸,由荆红追服侍着更换好二品常服,准备即刻入宫。

  马车停在午门外,有几名內侍抬着一顶青罗软轿在此等候,苏彦坚持要带贴身侍卫入宫,御林军头目倒也没有强行阻拦,把荆红追放了进去。

  到了奉先殿外的宫门,苏彦依然要拉着荆红追进去,宫人们通报完出来回话,说皇帝恩准了。

  苏彦一面疑惑小皇帝何以如此迁就他,一面想起豫王曾经对他提过的醒:

  “皇帝眼下还少不了你辅佐朝政,自然会对你做出各种亲厚举动,好赚取先帝遗臣们的效忠之心。况且你生得这般好容貌,皇帝自幼爱美色,在你青春未尽之前大抵也不会下狠手的。”

  他禁不住打了个寒战。荆红追附耳道:“大人放心,有我在旁护卫,一根汗毛也少不了。”

  富宝有事不在,来迎他进殿的是个当值的小内侍。当然就算富宝在,如今的苏彦也不认得。他怀揣糅杂着紧张、担忧、好奇等等的复杂心情,刚踏入奉先殿的正殿,殿门就在身后关闭。

  荆红追未奉传召,最多只能候在殿门外的走廊。苏彦不想随意抗旨,以免惹怒皇帝导致献策功败垂成,便要求荆红追留在殿外,同时安慰自己:一门之隔而已,万一有什么不测,我喊一嗓子阿追就能听见。

  殿门关闭后,苏彦在大殿中左等右等不见皇帝,便朝深处望了望,依稀窥见穿堂内似有人影晃动,便举步过去探看究竟。

  结果他走过穿堂刚进入内殿,就被人从背后扑住,往前打了好几个趔趄,险些把额头撞在罗汉榻的扶手上。

  身后之人就着这个背后环抱的姿势,把他压在榻面上,咬牙切齿道:“舍得回京了?豫王一肚子花花肠子把你迷得,连当初对我的承诺都忘了!保证不超过两个月,结果前后整整三个月,还一封信都不写,苏清河,你是不是想死?!”

  苏彦吓得肝儿颤。身后这位要不是小皇帝,敢在皇宫对他这个内阁大臣放肆,背景得有多恐怖。要真是小皇帝……更恐怖!这是坐实了豫王“一路睡上去”的戏言啊!

  他一时不知该怎么回应,身后之人更加恼火了,一手将他翻了过来,喝道:“梨花,上刑!”

  一只皮毛油光水滑的大狸花猫,从罗汉榻的靠背蹦下来,猛一下踩在苏彦的胸口。如同大锤砸胸,苏彦眼前一黑险些吐血,“嗷”的一声大叫:“阿追——”

  狸花猫被这声大喝吓到,蹿走了。掌心压在他肩膀的朱贺霖却红着眼眶,疾言厉色地道:“你敢喊荆红追进来,朕立刻砍了他脑袋!”

  苏彦连忙改口:“——别进来!”

  年轻的皇帝俯身,仔细端详被压在榻面上的内阁重臣,态度软化的眉梢眼角犹自带着余怒,恨声道:“你始终没把我放在心上。嘴里说着‘比起去像什么人,我更喜欢你真实的模样’,实际上呢,一出京就把我忘到九霄云外,倒与豫王打得火热,还不忘处处带着你那宝贝侍卫。”

  每个字眼似乎都很寻常,可这些寻常字眼连起来,把苏彦听出了满背鸡皮疙瘩——原主这是什么奏性,连皇帝都敢撩?!还什么“我更喜欢你真实的模样”,一股绿茶味直冲云霄了好吗!

  “皇、皇上……”他望着咫尺上方,皇帝年轻英气而充满锐意的脸庞,磕磕巴巴地开了口,“臣惶恐,并非有心冒犯君威……皇上先放臣起来,臣立刻赔礼谢罪。”

  朱贺霖危险地眯起了眼,审视道:“少来这套!装腔作势想惹怒我怎的?好好说话。”

  苏彦意识到自己走岔了,得赶紧换条正确的路子,才不会令皇帝起疑,心念急转之下,决定顺着对方的语气放肆一把:“关豫王什么事,别扯些不相干的。塞外行军,实在没找到合适的写信与寄信时机,这不一回到沙井,见到皇上派来的锦衣卫,就奉召回京了嘛。”

  朱贺霖这才收起狐疑与审视的目光,逼问:“豫王不可能不趁机撩拨你。你消受了?同他鬼混了?”

  “真没有。”

  “你之前叫我什么?”

  “皇上……”

  朱贺霖冷笑:“你再叫一声。”

  苏彦再次心道不好,这小皇帝喜怒无常,究竟要怎么称呼才对,圣上?陛下?万岁爷?他急得额角渗出细汗,见对方面色越发难看,忽然福至心灵地叫了声:“贺霖。”

  皇帝哼了一声。苏彦知道误打误撞叫对了,也不管会不会成将来祸端,过得一关是一关,便挤出笑容:“没按时写信是臣……”对方眼神不对,他立刻改口,“是我的错,我食言而肥。”

  朱贺霖捏了捏他的腰间肉:“一点都没肥,好似又瘦了点。”

  苏彦被他捏得受不了,忍不住扭身试图逃开:“别,我怕痒。”

  朱贺霖皱起眉,松手放开他,却在他喘气坐起身时,冷不丁冒出一句:“肯定有猫腻,这次山西与北漠一行,你背着我做了什么亏心事?”

  苏彦正想顾左右而言他,转头见那只幼豹似的大狸花猫在桌腿后方探头探脑,与他目光对视后,陡然弓起背,龇着牙,似乎想扑过来狠狠挠他几下。

  他暗自一惊,脱口道:“那猫想咬我!”

  朱贺霖脸色渐渐变了,起身站在榻前,负手注视他,沉声道:“梨花半年多不见你,一下子不敢亲近也正常,可你不认得梨花,那就不正常了。清河,你是受伤还是患病,要这样瞒着我?”

  苏彦吃惊于这个“沉迷美色”小皇帝的惊人直觉,对方却已一脸凝重地走出内殿,打开殿门。

  抱剑待命的荆红追与朱贺霖生硬地对视一眼,便听他下令道:“来人,宣太医!叫汪院使带两个院判来会诊!”

 

 

第407章 不能信不能信

  荆红追听皇帝开口就宣太医,唯恐苏大人有失,不待传唤就闪身进了奉先殿。

  在场的宫人们只觉余光中残影晃过,面前一个大活人就不见了踪影,直骇得脸色作变。殿外金吾卫当即禀道:“皇上,此人犯上,臣等入殿擒他!”

  朱贺霖转念道:“不必了,朕自会处置他,正好也要向他问话。”

  说着转身返回内殿,听见苏晏正对荆红追说道:“……皇上只是不放心,召太医来把个平安脉而已。我真没事,你瞧,好好的。”

  朱贺霖掀开珠帘,沉着脸近前,对荆红追道:“你是清河的侍卫,这三个月发生了何事,他的身体到底什么状况,你应该很清楚。你给朕老实交代。”

  荆红追直视他,面色平静:“大人说没事就是没事,皇上不信,就让太医来瞧吧。”

  朱贺霖还是太子时,就对荆红追蔑视权贵的一身江湖气颇为不满,曾威胁过要砍他上下两个头。怎奈荆红追武功过人,朱贺霖又是个好动尚武的性子,恼火之余又不免有些羡慕,甚至偶尔还闪过一丝向他学武的念头。待到自己被孝陵卫护送着,从南京星夜火急奔返京师,在众人帮助下挫败太后的夺权阴谋得以继位大宝,荆红追从中出了不少力,又已晋升宗师境界,叫朱贺霖也说不清对他这一身绝世武功究竟是羡慕还是忌惮了。

  按说,作为一国之君,不该容忍这种一剑便能从大内深宫中取人首级的武学宗师存活于世。但荆红追偏偏是苏晏十分在意的贴身侍卫,又看他护驾有功的份上,朱贺霖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地容忍到了现在。

  昔日当面顶撞太子时没砍了他的脑袋,后来得知他不要脸地爬了清河的床时没砍了他的脑袋,如今他剑道大成,更是不好砍了。

  朱贺霖用手指点了点内殿入口,示意荆红追滚远点,自己与苏彦同坐一张罗汉榻上,问起了这三个月的详细经历。

  苏彦哪里知道原主在云内城一战之前的经历?之后与阿勒坦同去了旗乐和林也不能说。于是边构思,边挑挑拣拣地说了些不打紧的事,被盘问得多了,难免会露出些许破绽。朱贺霖觉察出蹊跷,故意拿从前的事试探他,这下更是连春秋笔法都不管用了,苏彦干脆缄口不答,好似个闭目打坐的高僧,眼不见不尴尬。

  梨花之前被叫声吓跑,这会儿又探头探脑地凑过来,似乎终于认出了原主人,在榻前昂着脑袋叫了声“喵”。

  苏彦把眼皮撩开条缝,偷看了它一眼。

  猫。傲娇,脾气大,薄情寡义爱挠人,没兴趣。

  梨花抬起两只前爪扒拉他垂下榻沿的衣摆,娇滴滴地叫:“喵喵。”

  苏彦忍不住又看了几眼,发现这猫好大的一只,皮毛深栗与浅金相间,层层晕染似的,圆脸白嘴琉璃眼,说良心话还挺漂亮。

  “喵喵,喵。”

  猫撒娇个不停,苏彦被传染似的,鬼使神差地朝它张嘴:“喵?”

  梨花像得了个允许亲近的信号,猛地一蹿,扑进他怀里。苏彦被扑得险些倒仰,却没将这只颇有分量的猫扔出去,反而双手搂住,心想:手感还是那么好啊……等等,‘还是’?我以前什么时候撸过?

  朱贺霖嘴角翘起,轻声吟道:“只缘春欲尽——”

  “留著伴梨花。”苏彦下意识地接了后半句。

  朱贺霖微笑地看他:“这是我们的猫。”停顿一下,又道,“也是我们的女儿。还有,你当外公了,三个孙子,一个孙女。”

  苏彦抱着女儿猫,傻眼了。

  太医院院使汪春甫带着两名院判入殿,向皇帝行礼。朱贺霖摆手道:“免了免了,来给清河把个脉,看他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苏阁老回京了,”汪院使寒暄道,“这寒冬腊月的,长途跋涉,可得注意保养身体。”

  苏彦嗯嗯唔唔地应付两声,由着他给自己把脉,心里十分怀疑光从脉象里能诊断出他脑子里有淤血块?要是中医把脉这么灵验,后世还要那些CT、造影做什么?

  果然汪院使仔细把过脉,捏着长须琢磨片刻,最后禀道:“回皇上,苏大人体内气血顺畅,元气充沛,身体并无大碍。”

  苏彦暗自松口气,瞥了一眼荆红追。

  荆红追心里有数:大人脑中那块淤血因为每日真气通络与服用汤药,已经化散殆尽,恢复记忆或许就是下一刻的事,亦或许只差一个契机了。

  “可朕瞧他不对劲,似乎忘了不少旧事。说话古里古怪,连朕都当成陌生人了似的。”朱贺霖皱眉道。

  汪院使闻言又把了一轮脉,还叫两个院判也上前诊脉,仍未发现异常,只好说道:“许是坐久了马车,精力上有些疲乏……哦对了,前两年苏大人曾因被地道爆炸波及,脑髓震动导致气机逆乱,当时就有过头晕、恶心与短时失忆。如今再次出现前事遗忘的症状,莫非苏大人近期又伤了脑袋?”

  “伤了脑袋?”朱贺霖闻言倾身去摘苏彦头上的乌纱帽。

  冬日的乌纱帽上缀着皮毛暖耳,把两鬓与后颈都遮住了,这下被他陡然一摘,暴露出内中一头两三寸长的短发,顿时叫除荆红追之外的所有人都一脸愕然。

  朱贺霖率先反应过来,勃然大怒:“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断发如断首,谁敢削你的发!难道是那些北蛮子?”

  苏彦连连摇头:“不是不是,这短发是我自己——”

  “不是蛮人削的,难道还是你自己剃发出家不成?”朱贺霖越想越生气,咬牙道,“出了一趟塞,被豫王裹挟着上阵,与北漠大军打了几场仗,结果把头发都打丢了!朕非狠狠惩治一番这个肆无忌惮的靖北将军不可!”

  苏彦从他手中抢回乌纱帽,扣在头顶,说道:“不关豫王的事。是我自己撞伤了后脑,为图治疗方便才削成短发。再说削了就削了,有什么打紧,大不了重新养起便是。”

  朱贺霖闻言既恼火又心疼:“还真伤了脑袋!伤口给我瞧瞧。”

  “早就养好了,伤口看不分明……哎呀,别到处乱摸,三位老太医看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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